子时,月华如练,泼洒在梁山泊的废墟之上。那光并非皎洁,而是透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惨白的色泽,如同凝固的霜雪,覆盖着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土地。焦黑的梁木、断裂的兵刃、凝固的血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的银灰色。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铁锈般的绝望气息。
鸭嘴滩断崖边,宋江独眼圆睁,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中那份沉重的降书。羊皮纸粗糙,墨色却异常暗红、粘稠——那是用阮小七尚未冷透的鲜血书写而成!字迹在凛冽的夜风中扭曲、颤抖,如同垂死的毒蛇在挣扎。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背叛与消亡。
“军师……”宋江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吴用。
吴用双膝深陷在破碎的青砖之中。他并非跪拜,而是被一种无形的重压,硬生生将膝盖砸进了地面!砖缝间,一股粘稠、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水正汩汩渗出,如同大地流出的脓血。那是他耗费三年心血,在忠义堂地基下秘密埋设的“九幽毒泉”引管!本欲在最后关头,玉石俱焚,与攻入核心的敌军统帅同归于尽。如今,机关被毁,毒泉倒流,反噬自身,浸透了他的衣袍,腐蚀着他的皮肉,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屈辱。他脸色灰败,嘴唇紧抿,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中,还残留着一丝不甘的、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光芒。
“宋公明。”一个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从九霄云外传来,穿透了夜风的呜咽。声音源自断崖对面,一座被九重玄色纱帐严密笼罩的高台。纱帐厚重,在惨白月光下如同凝固的墨块,隔绝了内外视线,只透出里面摇曳的、昏黄的烛光。
侍立纱帐两侧的金甲武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缓缓掀开最外层的纱幔。烛光流泻而出,照亮了纱帐深处。
一具棺椁,静静地停放在高台中央。
棺身通体由七宝琉璃打造,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晕,赤金、青玉、砗磲、玛瑙、琉璃、琥珀、珊瑚,七色宝光交相辉映,华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然而,这华美之中,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棺盖之上,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琉璃的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宋江的独眼——
忠!义!
那笔锋,遒劲中带着帝王独有的雍容与疏离,宋江认得!正是道君皇帝——徽宗赵佶的亲笔御书!
“啊——!”宋江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野兽般的哀鸣!他浑身剧震,独眼瞬间瞪得滚圆,几乎要裂眶而出!他死死盯着那棺椁,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细节猛地撞入脑海——去年上元节,陛下感念梁山“归顺”之功,特赐下七口“义士棺”,表彰其“忠义之心”!眼前这具华美绝伦、刻着御笔“忠义”的七宝琉璃棺,正是赐予他宋江的那一口!它本应是荣耀的归宿,此刻却成了最辛辣、最无情的嘲讽!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囚笼,等着装殓他这具失去一切的残躯!
断崖之下,幸存的梁山首领们,正被押解着穿过废墟,走向未知的审判场。
卢俊义,曾经的“玉麒麟”,此刻被囚禁在一辆特制的精钢囚车之中。车栏粗如儿臂,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根钢栏之上,都缠绕着一种乌黑发亮、布满倒刺的荆棘藤蔓!藤蔓上涂抹着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气的毒液,随着囚车的晃动,毒刺不时刮擦着卢俊义残破的铠甲和裸露的皮肤,留下道道乌紫的痕迹,带来阵阵麻痹与刺痛。他昔日挺拔的身姿,在这毒荆棘的囚笼中,显得格外佝偻。
关胜的双手被一副造型奇特的枷锁牢牢铐住。枷锁形似龙首,狰狞的龙口大张,恰好将他布满老茧、因常年握持青龙偃月刀而变形凸起的指关节死死“吞”入其中!龙口内部的精钢卡榫,精准地压迫着他手掌最关键的发力点,让他空有一身神力,却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这特制的“龙吞口”,仿佛是对他“大刀”名号最残酷的剥夺。
李逵的待遇最为“特殊”。他粗壮的手脚被沉重的镣铐锁住。那镣铐黝黑、粗糙,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味。镣铐内侧,一行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铭文,在月光下如同鬼画符:“黑旋风大闹江州,宣和元年秋”。李逵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抽搐,他认得这铁!这正是当年他大闹江州法场,劈碎断头台时,那块沾染了无数官差鲜血的、重达千斤的断头铁砧!朝廷竟将它熔铸成了禁锢他的镣铐!这冰冷的金属,不仅锁住了他的身体,更如同梦魇般,将他拉回那狂放的、沾满血腥的过往,带来无尽的屈辱与自我撕裂的痛苦。
杨再兴策马缓缓行至花荣面前。这位曾经的“小李广”,左眼蒙着染血的布罩,仅存的右眼空洞无神,如同熄灭的星辰。杨再兴的沥泉枪尖,如同灵蛇吐信,轻轻一挑,精准地挑落了花荣脸上的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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