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燕云门户,朔风如刀。雄浑的城墙在深秋的薄暮中浸染着铁锈红般的苍凉。城门口,代表朝廷威仪的绯红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却驱不散此地独有的、混杂着马粪尘土与萧瑟之气的边关肃杀。蔡攸的北使旌旗刚一临近这座宋辽对峙前哨的重镇,城内早已被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惶恐的“热烈”所充斥。
钦差行辕,照例占据了霸州府最为豪奢的别院——“栖霞院”。依山势而建,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引温泉水淙淙流注,蒸腾起氤氲水汽,在深秋寒意中营造出江南般的暖意与奢靡假象。庭院内更是张灯结彩,数十盆昂贵的素心腊梅、怒放的蟹爪菊被强行催开,姹紫嫣红一片,浓香熏人欲醉。红毯从辕门直铺至主厅“飞霜阁”阶下,踩上去软如云絮,不知耗费多少苏绣锦缎。
此刻,飞霜阁内,暖炉烧得极旺,瑞脑金猊的浓郁异香几乎盖过了酒肉之气。霸州最高军政长官——霸州路经略安抚使(实为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封疆大吏)冯吉,正领着麾下大小文武数十员僚属,以几近叩拜的姿态,肃立在精金楠木屏风之前,恭候着那姗姗来迟的钦差大驾。
冯吉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面皮白里透红,因堆满了过于谦卑乃至显得油腻的谄笑而油光发亮。他身着三品紫袍,腰缠玉带,这身象征位高权重的袍服穿在他那略显臃肿的身上,却透着一股滑稽的暴发户气息。他身后的属官们,更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阁中静得只剩下暖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以及庭院外隐约传来的、铁甲摩擦与战马偶尔喷鼻的低沉声响——那是呼延灼亲率甲士接管防务的动静。
铁蹄“笃、笃”的敲击石板声由远及近,清晰而沉重。接着是车架停稳的声音。冯吉胖脸上的肌肉一哆嗦,猛地扬起更高更甜腻的笑容,嗓子眼挤出掐媚的尖细嗓音:“奏乐!恭——迎——天——使——!”
轰!早已蓄势待发的鼓乐班子立时卖力演奏起来,丝竹管弦与编钟磬瑟齐鸣,一曲繁复冗长的“贺圣朝”升平乐响彻院落,试图用喧闹掩盖空气中那股无法言喻的紧张。
蔡攸的身影出现在阁门处。一身御赐的绛紫蟒袍,金丝织就的五爪行龙在灯火下熠熠生辉。他脸上是久经旅途的疲惫,眉宇间深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与审视。甫一露面,那久居人上的凛冽威压与某种刻入骨髓的、源于尸山血海淬炼出的无形煞气,瞬间让喧嚣的鼓乐窒了一窒!阁内温暖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寒流冻结。
冯吉心中狂跳,脸上笑容几乎要崩裂。他肥胖的身躯噗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扯着嗓子高呼:“臣霸州路经略安抚使冯吉,率阖府大小官吏将佐,叩迎钦差天使!天使奉旨远行,劳苦功高,光降霸州,乃我全境军民无上荣光!边鄙微州,蓬荜生辉!”
身后一众官员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叩首,山呼海啸:“叩见天使!天使千岁、千岁、千千岁!”声浪在偌大的厅堂内回荡。
立在蔡攸身后的张浚,手捧金鞘镶玉的尚方宝剑,面无表情地上前半步,依足朝廷钦差仪制,沉声道:“奉圣谕!北境巡察钦差大臣蔡攸蔡太傅,代天巡狩,体察边情!尔等跪迎接旨!”
一套繁杂而庄重的觐见、宣读圣谕、互递文书官牒的程序,在张浚干练沉稳的主持下,一丝不苟地进行完毕。冯吉额角的汗水始终未曾干过,每一次与蔡攸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稍作接触,都让他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
礼毕,蔡攸被簇拥至上首那张铺着完整白虎皮、镶嵌玳瑁螺钿的紫檀木太师椅落座。呼延灼一身乌金重甲,按剑侍立于厅门内侧,如铁塔般沉默。林冲则立于蔡攸左手后侧,丈二点钢蛇矛的寒锐矛尖斜指地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武松魁梧的身影隐在稍暗的角落,似睡非睡,只有那偶尔开阖的虎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令人心悸。更暗处,张宇初一身寻常道袍,闭目凝神,气息圆融,仿佛与这喧嚣富贵场格格不入,却无端让人感觉他比那重甲将军更具锋芒,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绝世道剑。
佳肴流水般呈上。皆是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奇珍:熊掌驼峰、猩唇猩唇(猩唇实为罕物,此处喻指顶级山珍)、长江刀鱼、冰湖活鲥,更有塞北特供冰镇鹿血与岭南窖藏荔枝酒。冯吉使出浑身解数,谄辞如潮,敬酒不断,更命府中蓄养的优伶献上北地风情的胡旋舞。十几名浓妆艳抹的舞姬身着薄纱,身姿婀娜,媚眼如丝,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旋转腾挪,媚态横生。
蔡攸斜倚在座上,微阖双目,手执犀角杯轻啜温酒。冯吉心中稍定,自以为摸准了这位“好色权奸”的脉门,谄笑道:“天使一路劳顿,此地别无长物,唯有些粗鄙乡野之姿,权为天使解乏……”
话音未落!
那领舞的身材最为娇小玲珑、动作看似最为柔媚的舞姬,旋至距离蔡攸主位不过一丈!她媚眼如波流转间,骤然转为刺骨的怨毒!旋身扭腰间,一只原本用于拈花的纤纤玉手闪电般拂向自己的云鬓发髻!一支看似精美的孔雀簪在她手中断为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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