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才来得很快,青布长衫一丝不苟,步履从容。进了李家堂屋,他先郑重地向李杰李旺拱手道贺,清癯的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恭喜!恭喜!少年得志,蟾宫折桂,实乃我李家村之光!” 言辞恳切,目光温润,是真心为这两个后辈高兴。
寒暄落座,李老头吧嗒着烟锅,烟雾缭绕里,浑浊的眼睛带着希冀看向王秀才:“先生啊,你是明白人。李杰李旺要去府城进学,家里头商量着,想请您这位有见识、有学问的秀才公一同前往,路上有个照应,到了府城,住在晚丫头置办的小院里,也能时时提点他们功课。听说您也要备考明年的秋闱,府城书院到底比咱们这县里强,您看……” 话里话外,满是期待。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秀才身上。
王秀才微微欠身,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而温和的笑容,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婉拒:“多谢大家厚爱,晚生铭感五内。府城书院文风鼎盛,晚生亦心向往之,若能得入其中,于秋闱自然大有裨益。” 他话锋轻轻一转,如同溪流遇石悄然分岔,“然而,晚生确有难处,不得不辜负诸位的美意了。”
他顿了顿,坦然而平静地陈情:“府城居,大不易。柴米油盐,笔墨纸砚,束修往来,样样所费不赀。我家中虽薄有田产,尚可温饱,可支撑府城数年进学之资,仍需精打细算,量入为出。若举家之力供我一人,于心难安。” 他目光清澈,并无半分扭捏作态。
李老头一听是这个,烟锅也忘了抽,立刻道:“先生您这话就见外了!您肯去指点阿杰阿旺,那是我们李家求之不得的!您在府城的一切花销,只管算在我们李家账上!” 李老太、李母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满是诚恳。
王秀才却轻轻摇头,那拒绝温和却坚定:“多谢诸位盛情,晚生心领。然无功不受禄,此其一也。” 他抬眼,目光扫过堂上众人,声音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其二,晚生不能走。村中这间小小塾学,虽只收得十数蒙童,却是他们开蒙启智之所。我若一走,这些孩子何处去寻先生?乡野之地,寻一位坐得稳书案、认得清字句的读书人,又岂是旦夕可成之事?我既在此开馆,便当善始善终,此乃读书人的本分。”
“本分”二字,如同两块沉石,轻轻落下,却压得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先前商议时那股因李有才提议而升腾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冷静而无可辩驳的现实之水,无声无息地浇灭了。李老太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浑浊的眼里满是理解与无奈。李老头吧嗒烟锅的节奏乱了,烟雾也显得滞重起来。
李杰李旺小哥俩,原本因王秀才到来而挺直的脊背,此刻一点点弯了下去,头也垂得低低的。府城书院那明亮的讲堂、渊博的先生、热烈的辩难,仿佛都随着王秀才那句“不能走”,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被硬生生掐灭在眼前。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厅堂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连窗外偶尔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里,王秀才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拨开迷雾的力量:“晚生虽不能同行,但李杰李旺能去府城书院进学,实乃天大的好事!切莫因晚生之故而放弃。府城名师云集,文风鼎盛,眼界开阔,于两位小公子日后科举前程,裨益远胜县学十倍!”
李有田看着儿子和侄儿沮丧的样子,心中不忍,忍不住将一家人的忧虑和盘托出:“先生说的是正理。可……府城路远,孩子年岁尚小,这一去经年,路上安危,起居饮食,身边没个稳重可靠的长辈照应,我们这心,实在是放不下啊!总不能真让他们两个半大孩子独自在外闯荡几年吧?” 他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道出了所有长辈心底最深的焦虑。
“哦?原来是为这个?” 王秀才闻言,竟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里透着读书人特有的通达和世事洞明后的从容,“李大哥多虑了。此等小事,何至于难住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地分析开来,如同在学堂里为学生拆解文章:
“其一,路途安全。这有何难?待进学之期临近,家中择一二稳重可靠的男丁,亲自护送两位小公子至府城安顿妥帖。待一切安置妥当,至多不过耽搁数日,护送之人便可返回。若家中人手实在不便,”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府城与县里往来,自有镖局车马行专司其职。只需花费些许银钱,请其派两名精干趟子手沿途护送,安全无虞,此乃常例。”
“其二,府城起居。” 他看向李母、张氏等女眷,“嫂子们若不便长居府城照应,更简单不过。府城之中,专有那等手脚麻利、为人本分的老成妇人,受雇于人,照料饮食起居、浆洗洒扫。只需寻个可靠的牙行中人,细细打听,择一忠厚勤勉者,签订契约,言明工钱职责,日常管束两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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