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捏着九连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金属的凉意似乎顺着指尖直刺心底。旺哥儿……他猛地抬眼看向李晚,瞳孔微微放大。饭桌上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自己那句“还不如落榜”冲口而出时,旺哥儿瞬间僵住的笑容和尴尬举着酒杯的手;自己愤懑地抱怨“倒数第二丢死人”时,旺哥儿飞快瞥了自己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默默扒饭的样子;还有香姨夸赞旺哥儿时,他那种想高兴又不敢高兴、努力想显得平静的别扭神情……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进李杰的心口。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委屈和愤怒里,竟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带着刺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出去,首当其冲伤到的,就是坐在他旁边、考得比他好、本该最高兴的旺哥!旺哥儿当时,一定很为难,很……难过吧?自己只顾着发泄怨气,却把最亲近的哥哥推到了那样尴尬的境地。一股强烈的羞愧和后悔猛地涌了上来,冲得他鼻尖发酸,眼睛瞬间就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在紧握着九连环的手背上。
“姐……姐姐……”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李晚没有立刻安慰,只是默默递过去一方干净柔软的素帕。耐心地等李杰的抽泣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吸气声,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清晰的力道,如同拨开迷雾的晨光:
“杰哥儿,抬起头来。”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杰吸着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才慢慢抬起那双哭得通红的兔子眼,茫然又带着点希冀地看着姐姐。
李晚隔着书案,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眼中跳跃:“告诉姐,上一次府试你们成绩如何?”
李杰仔细回想后有些迟疑的答道:“旺哥八十五,我……我九十……”
“嗯!”李晚接着问,“同样是落在后面的名次,那时你为何不觉得难堪?为何不会有还不如落榜的想法?”
为何?是啊,府试的成绩不也是在倒数吗?当时为何不觉得难堪,只有满满的喜悦呢?李杰仔细回想。
“因为旺哥儿跟你的名次相差不大,所以你会认为大家都差不多,即便是倒数你也不会感到难堪。”李晚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而这一次,旺哥儿跟你的名次相差太多,你就产生了大家都一样的努力学习,为何自己与别人的差距这样大,是不是自己太笨了的想法,你就认为别人会笑话你……”
李杰猛然抬头看向李晚,似乎想说你怎么知道,可不等李杰开口,李晚又接着说:“杰哥儿,有这样的想法并没错,但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抱怨或唾弃自己,而是要想自己怎样才能像别人一样考出好成绩。更何况,即便是倒数,别人也只会羡慕你而不是笑话你。”
“可有人说我是‘靠运气’,说我‘运气真好’”对于别人的评价,李杰还有些耿耿于怀。
“可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表现啊!”李晚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豁达和洞悉,“倒数第二又如何?杰哥儿,你只盯着那个‘倒数’,只想着自己前面有多少人,怎么不想想,你身后呢?”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李杰的胸口,又指向窗外无垠的夜色,“这次院试,多少人参加了?几百?上千?榜上有名的,又有多少?而你,李杰,”她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九岁!就在这成百上千人之中,跑完了全程,稳稳当当地冲过了秀才这道门槛!你管别人叫你‘倒数第二’做什么?在姐姐眼里,在那些落榜的人眼里,你就是胜利者!只不过,你前面还有好些跑得更快的人罢了。”
“胜利者……”李杰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名为自卑和委屈的阴霾,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发光的石子,开始剧烈地晃动、碎裂——他不是吊车尾的失败者,他是从千百人中冲出来的……赢家?虽然只是最后几名。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倏地点燃了他灰暗的心房。他想起发榜那天,红纸黑字上,“李杰”两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印在那里。虽然位置靠后,但那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名字!周围那些落榜学子黯然神伤的目光,那些艳羡地看着榜上有名者的眼神……当时只顾着羞耻,竟从未想过,自己也是被羡慕的对象之一!
一股暖流,混着残余的羞愧,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刚哭过的眼睛又热了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的泪水。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但里面那层浓重的阴霾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被点醒后的清澈,还有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胜利者”的微光。
烛光温柔地跳跃着,将书房里静谧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暖意。李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穿过喉咙时还带着一丝哭过的微哽,但吐出来时,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变得顺畅了许多。他看向姐姐的眼神不再是委屈的倔强,而是带着一种被洗涤过的清澈和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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