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第七日清晨,天色铅灰,空气里尽是泥土与腐叶的腥气。
周明远带着三名差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城南乱葬岗。
他奉的是名录司大司录韩昭的密令,查验异象。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死人的老录事都倒抽一口冷气。
泥泞的坟地间,留下了一行行清晰得过分的脚印,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岗子。
那不是木偶的足迹,而是一双双赤足小女孩的印记。
诡异的是,这些脚印全都深陷泥土近三寸,仿佛每个印子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更诡异的是,它们没有来路。
所有的脚印都是从坟群最中央的位置凭空出现,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止于乱葬岗的边缘。
就像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小女孩,从地里钻出来,走了一圈,又消失在了空气里。
一名年轻的差役吓得脸色发白,哆嗦道:“周……周录事,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明远没作声,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把铜制的司录尺。
这尺子是名录司的法器,专用于丈量阴阳契约,核对生死名录。
他小心翼翼地将尺子探入一个最清晰的脚印中比对。
就在尺尖触碰到印底烂泥的瞬间,异变陡生。
光滑的尺面上,原本镌刻的度量刻痕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自行增生了一行细如发丝的朱红小字:“癸未年七月初七,七十二条命,未结。”
周明远瞳孔猛缩,手一抖,几乎握不住铜尺。
癸未年七月初七,那是十年前南郊大火的日子!
官方卷宗记的是天干物燥,意外走水,一村七十二口,无一生还。
可这尺子上一个“未结”,便将这桩铁案彻底推翻。
他“啪”地一声合上铜尺,仿佛那行字是什么烫手烙铁。
一滴冷汗从他额角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中,悄无声息。
与此同时,钦天监内,温砚秋一夜未眠。
她双眼布满血丝,正疯狂地翻阅着一卷用人皮装订的《幽录残卷》。
这是三百年前的老物件,连监正都没有权限调阅。
终于,她在书页的角落里,找到了关于“执灯母偶”的记载。
“……以无垢童心为引,立血契,方可自主择道,代天记账……”
无垢童心?
血契?
温砚秋的手指死死掐着书页。
她猛然想起执灯阁那个叫阿阮的小女孩。
名录司世代传承,子女自出生便录入谱系,沾染因果,唯有阿阮,是柳婆子从外面捡回来的,身世不明,从未上过任何名录!
她就是那个唯一符合条件的“引子”。
温砚秋豁然起身,再也坐不住了。
她必须亲眼见见那个女孩,确认自己的猜测。
然而,当她带着人赶到执灯阁外时,却被一张凭空出现的巨网拦住了去路。
那网由无数根纤细的傀儡线织成,线上没有刀刃,却悬挂着成千上万片指甲盖大小的碎布片。
每一片碎布上,都用血红的丝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名字。
温砚秋死死盯着那些名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那些都是她这些年来,为了巩固权势,亲手抹去的人。
有被当成替罪羊的宫女,有被诬陷错杀的同僚,有在权力斗争中被她灭了口的无辜者……
她不信邪,伸手便想去撕扯那张网。
指尖刚一触碰到傀儡线,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割破,一滴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线上。
“滋啦——”
一声轻响,整张巨网仿佛被泼了热油,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温砚秋惨叫一声,闪电般缩回手,可指尖已被灼得焦黑。
这张网,拦的不是人,是她一身的血债。
阁楼顶层,阿阮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那尊与她等高的执灯母偶前,手里紧紧握着柳婆子临终前留下的那枚“结”字铜钱。
她抬起手,踮起脚,将那枚冰冷的铜钱,稳稳地投进了母偶嘴部的一道狭小缝隙里。
“咔。”
铜钱落入傀儡体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一刻,那尊一直面朝正门的母偶,僵硬的脖颈猛地一转,竟扭向了正北方的皇城。
它缓缓抬起木制的左臂,五指张开,掌心那具小巧的算盘上,骤然浮现出七十二条纤细的红线。
每一根线的末端,都精准地连向了京城中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屋檐。
阿阮闭上眼,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不是你们该还的时候了,是它们要回来了。”
城西,一间破旧的木工坊内,谢扶光正用一根淬了灵液的银针,慢条斯理地修补着一只断臂的仕女木偶。
忽然,她指尖缠绕的灵丝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琴弦。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窗外。
原本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一线惨白的光从天而降,正好照在远处执灯阁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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