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讼厅的空气,比停尸房还要冷上三分。
这里没有寻常公堂的“威武”喝道,只有堂前高悬的一盏青铜灯笼,幽幽燃着蓝色的火焰,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扭曲怪诞。
老判官端坐主审之位,他一生断案无数,审过的人比旁人见过的都多,可今日,他手心也浸出了冷汗。
这桩案子,原告是冤魂,被告是宗室,证物横跨阴阳。
“传,证人李砚舟。”
随着一声低喝,钦天监少监李砚舟面无血色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龙椅上脸色铁青的皇帝,也没有看旁听席上那些曾经的同僚,径直走到堂中,双膝跪地,高高举起了三样东西。
一块锈迹斑斑的禁军兵符。
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密令副本。
以及一枚闪烁着微光的录音玉简。
“罪臣李砚舟,代先父,禁军前统领李牧,请罪!”他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二十年前,围剿织魂府,非先帝旨意,乃大长公主以‘国体为重’为由,私调禁军!此为兵符与密令!”
满堂死寂,针落可闻。
不等众人从这惊天秘闻中回过神,李砚舟催动了那枚玉简。
一道熟悉又阴冷的声音,从玉简中流淌出来,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谢家那群人不识好歹,非要以身殉道,挡了贵人的路,那就怪不得我梁九思心狠手辣了。伪造一份遗诏,嫁祸他们谋逆,再借公主的手除了他们,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是前任大太监,梁九思!
他竟亲口承认了伪造遗诏,嫁祸忠良!
“哗——”
整个阴讼厅炸开了锅。
连龙椅上的皇帝都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杀意,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彻查宗室!”
混乱之中,幽诉司差役赵小满,押着一人来到庭前。
是西北大营的监军,吴九龄。
他被押上来时,脸上还带着武将的倨傲与不屑,仿佛来此地只是走了个过场。
老判官没有说话,只是命人取来一面破碎的古镜。
正是“照妄鉴”的残片。
镜光幽幽,对准了吴九龄。
刹那间,吴九龄脸上的倨傲寸寸龟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恐惧。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镜中没有映出他的脸,而是映出了三百二十七张年轻而痛苦的面孔,他们穿着破烂的军服,身上插着箭矢,临死前的绝望与怨毒,几乎要从镜面中满溢出来!
“啊——!”吴九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突然发疯似的撕开自己的上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精壮的胸膛和后背上,密密麻麻,竟用刀刻满了人名!
每一个名字都鲜血淋漓,旧疤叠着新痕。
“我每天都在刻……我把他们都刻在身上了……”他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可他们为什么夜里还是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掐死我啊!”
他当庭崩溃,语无伦次地招认了自己如何为了一己私利,谎报军情,导致三百二十七名袍泽惨死于敌军埋伏。
全场默然。
那一个个刻在皮肉上的名字,是比任何供词都更沉重的罪证。
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望向老判官,竟是满脸的祈求:“求大人判我死罪!让我死后魂魄永困西北校场,为他们守夜……我给他们赎罪……”
老判官沉默了许久,浑浊的他拿起惊堂木,重重落下。
“判!”
“阳间律法,玩忽职守,致袍泽枉死,判监十年。”
“阴间律法,准其所请,死后魂魄化为镇魂石,永镇西北校场,服役百年。”
一桩阳间悬案,一桩阴间冤屈,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公正的裁决。
角落里,柳青禾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苏十三的低声指导下,她指尖捏诀,人生中第一次尝试操控傀儡。
那是一具只有巴掌大小,形如灯笼的微型傀儡。
她将其轻轻放置在审判席上方的横梁上,口中默念法诀,启动了新学的“织心阵”。
刹那间,堂内阴风大作!
以那灯笼傀儡为中心,一道道肉眼难见的波纹扩散开来。
三百二十七名战俘的魂影,自“照妄鉴”中被引出,若隐若现地浮现在公堂之上。
他们没有发出嘶吼,只是齐声低诵着自己的名字与籍贯。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京郊一户人家,一名早已退休告老、当年曾在兵部管过军籍文书的老吏,正躺在床上打盹,突然猛地坐起,双眼翻白,口中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语调,尖声叫嚷起来:
“我收了吴九龄五百两银子!我把第九营的出征记录销毁了!我对不起他们!”
说完,他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
消息传回阴讼厅,郑御史激动得浑身发抖,当场摊开纸笔,在他那本已经修改过无数次的《阴律辑要》上,奋笔疾书增补新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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