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立冬将至。
京城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幔帐笼罩着,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街巷,卷起满地枯枝败叶,发出凄厉的呼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寒意,直往人的骨缝里钻。
在这片压抑的天地间,一股污浊的暗流,正加速涌动,试图将清澈的泉水搅成浑汤。
城南龙须沟畔那片藏污纳垢之地,贾仁如同一个在阴沟里狂欢的老鼠,正为自己的“杰作”悄然问世而兴奋不已。
那部名为《绮罗香》的污秽手抄本,经过他和他临时纠集的几个同样落魄无行的“同道”连夜赶工,已经复制出了数十份。
这些散发着墨臭和劣质纸张气味的册子,开始像病毒一样,通过见不得光的渠道,悄然流入京城最底层的暗市、一些专供下九流消遣的隐秘茶寮、以及那些在夜幕掩护下才敢开张的低级勾栏瓦舍。
虽然这些册子尚未能进入士林清流、高门大户的视野,但其香艳露骨的标题,以及内容中那些指向性极其明确的影射
——虽未直书其名,但“年方十二、才华冠绝京华、镇国公府嫡女、与东宫贵人诗词传情”等特征,足以让任何稍有联想力的人对号入座
——已然吸引了一批猎奇者、心理阴暗者以及本就对高门贵女抱有某种龌龊幻想之徒的注意。
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开始在这些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地流传开来。
关于镇国公府那位“京城明珠”的污秽流言,渐渐从之前模糊的暗示和揣测,变得有了一些所谓的“具体内容”。
尽管这些内容荒诞不经、漏洞百出,如同痴人说梦,但在特定的土壤里,却像腐烂物上滋生的霉菌一样,悄然发酵、扩散。
风声,渐渐紧了。
镇国公府,锦华堂内,却依旧维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地龙烧得暖融融的,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沈清韵坐在临窗的书案前,身着月白色家常襦裙,外罩一件杏子红缂丝比甲,神色沉静,正专注地临摹着一幅前人的小楷字帖。
窗台上的白瓷瓶里,插着几枝晚开的金菊,幽香淡淡。
然而,这平静的外表下,心湖却并非波澜不惊。
锦书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屏退了左右的小丫鬟,走到沈清韵身边,压低声音,脸色凝重地禀报了刚刚从府外可靠渠道得来的最新消息
——那部名为《绮罗香》的污秽册子,确实已经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小范围流传开了,内容之不堪,令人发指。
沈清韵握着毛笔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眼的黑。
她垂眸看着那团墨渍,清澈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火焰,那是对这种卑劣手段最直接的愤怒。
但这一丝怒意,很快便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她轻轻放下笔,用镇纸压住被污的纸角,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有唇角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直线。
她深知,这种下三滥的构陷,最恶毒之处并非其内容本身,因为其内容荒诞至极,稍有头脑者便知是诬蔑,而在于其传播的方式和造成的恶劣影响。
你越是气急败坏地辩解,越是兴师动众地追查,反而会激起更多人猎奇的心理,加速流言的扩散,正所谓“黄金棍下出好人,唾沫星里淹死人”。
愤怒和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躲在暗处的敌人更加得意。
她需要一种更智慧、更有力的方式来应对。
沉默,有时是最好的武器;而更高格局的举动,则是最有力的回击。
沈清韵沉思良久,目光缓缓扫过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典籍,最终落在了一本前朝关于农事改良的杂记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以静制动,不予理会那些污水。
同时,另辟蹊径,釜底抽薪,用堂堂正正之举,彰显浩然之气,让那些污秽之言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惭形秽,不攻自破。
她重新铺开一张洁净的宣纸,润笔蘸墨,这一次,她写的不是诗词,也不是诉苦的信笺,而是一封思路清晰、充满建设性的建议书。
收信人,是东宫太子萧景珩。
在信中,她只字未提近日京中关于自己的任何流言蜚语,仿佛那些恶毒的污蔑从未存在过。
她的笔调平和而沉稳,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为宏大、更具现实意义的层面——知识传播与民生福祉。
她写道:“……景珩殿下惠鉴:近日读前朝杂记,见有贤臣倡印农书以教民耕种,颇有所感。
窃以为,活字印刷之术,乃利国利民之奇技也。
如今多用于刊印经史子集,惠及士林,然其用或可更广。
譬如,可否遴选各地行之有效的耕种、养殖、纺织之良法,编纂成通俗易懂之农书、工书?
或可收集民间验方、养生之道,刊印成简易医书、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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