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这一日,被钦天监定为“宜入学、启智、开基业”的黄道吉日。春意已悄然浸染了南京城,秦淮河畔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暖风拂面,带来泥土解冻后的清新气息。然而,都城之内最引人注目的春色,却汇聚于皇城西侧的西苑。
昔日的西苑,乃是皇家私享的园林,以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的静谧着称。而如今,这片依山傍水的宝地,已然旧貌换新颜,被赋予了一项关乎帝国未来的全新使命。两组气势恢宏、风格迥异却又相辅相成的建筑群,依着地势铺陈开来,中间以一条宽阔平整、可容四驾马车并行的“格物大道”为界,泾渭分明而又浑然一体。
东区,是皇家军事学院。建筑群整体呈现出一种冷峻、硬朗的气质。清一色的青砖灰瓦,线条方正简洁,不见丝毫浮华的装饰。巨大的校场以三合土夯实,平整如镜,边缘矗立着模拟城墙、壕沟、碉堡的训练设施,森然肃杀。与之相邻的,是规模宏大的沙盘推演厅、藏书丰富的武备图书馆以及戒备森严的武库。高耸的旗杆之上,一面象征着皇权的明黄龙旗,与另一面绣着“忠勇、智谋、责任、荣誉”八字校训的深红旗帜,在春日晴空下迎风猎猎作响,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纪律、力量与实用主义内核。
西区,则是皇家格物院。这里的建筑风格为之一变,白墙明窗,格局开阔,更注重采光与通风。一座高耸的观星台直指苍穹,宏大的藏书楼收藏着日益丰富的典籍与图谱,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一排排标注着“化学”、“物理”、“生物”、“机械”等字样的独立实验室,以及大片被开辟出来、用于试验新式农具和作物的田地。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是矿物、草药、新鲜木料、乃至某些未知化学试剂混合而成的、独属于探索与创造领域的特殊气息。
这一日,新落成的联合校区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然而,氛围却并非单纯的欢腾,更多的是一种庄严肃穆、承前启后的厚重感。
清晨,辰时未至,位于两大建筑群中央、被命名为“启明广场”的宽阔场地上,已是人头攒动,秩序井然。从全国再次精心遴选出的五百名二期新生——军事学院三百人,格物院二百人——已按各自的学院、专业序列,整齐列队。他们身着崭新的制服:军校生是一水的深灰色劲装,牛皮束带,腰杆挺得笔直,宛如一片蓄势待发的青松;格物院生则统一穿着靛蓝色的儒衫,虽少了戎武之气,但眉宇间同样充满了朝气与求知欲。全体教习官员、以及部分作为榜样前来观礼的一期优秀学员代表(如已崭露头角的盛庸、铁铉等人),也分别肃立于队列前方或两侧。
年轻的脸庞上,激动、自豪、以及对不可知未来的无限憧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蓬勃欲发的能量场,让这片崭新的天地充满了生机。
广场一侧,矗立着一面巨大的花岗岩碑刻,石质黝黑,字迹却以鲜红的朱砂填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铭刻的,正是《皇家军事学院/格物院总章》。目光扫过,其中一款尤为醒目:“学制二年,每年春季招生一期,岁首二月二日龙抬头为开学典礼定例。” 这寥寥数语,却标志着这两所承载着皇帝厚望的机构,其运作已从初创时期的特事特办、摸索前行,正式步入了规范化、制度化的稳定新阶段。规矩已成,传统始立。
辰时正刻,净街的喝道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校区外围的宁静。静鞭三响,声彻云霄,宣告着圣驾的降临。然而,驶入校区正门的,并非众人想象中奢华威严的帝王銮驾,而是一辆由四匹神骏白马牵引、设计简洁大方却又不失庄重的轻便马车。车门开启,大明皇帝朱允炆稳步下车。
他今日的装束,亦令人耳目一新。并未穿着那身象征至高权力的十二章纹衮龙朝服,而是换上了一套特制的“讲武常服”。此服以玄色为底,用料挺括,剪裁合体,巧妙融合了戎装的干练元素与常服的便利舒适,仅在领口、袖口处以金线绣有简约的龙纹暗饰。这身打扮,既彰显了皇帝的身份,又刻意淡化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然威仪,更显务实与亲和,意在拉近与这些未来栋梁的距离。
在总参谋长、兼军校总监督徐辉祖,格物院正吴伯宗,以及平安、墨家巨子等核心人物的陪同下,朱允炆并未直接前往典礼会场,而是首先兴致盎然地巡视起这片崭新的校区。
一行人沿着格物大道缓步而行。朱允炆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期许,他仔细察看着军校生宿舍的整洁内务,在模拟城防工事前驻足片刻,又步入格物院的化学实验室,饶有兴致地观看了几样新提炼出的矿物样本。
行至军校区域的“历届精英榜”廊下,只见光洁的石壁上,首期优秀毕业生的名字被鎏金大字铭刻其上,盛庸、铁铉等已然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名字赫然在列,熠熠生辉。朱允炆驻足良久,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名字,对身旁的徐辉祖道:“辉祖,你看,这便是薪火之始。‘一年一期,春华秋实’,此制既定,便需雷打不动。要让我大明英才,皆知每年春闱科举之后,尚有此报国之门常开,使天下才俊,无论文武,皆有所期冀,有所奔赴。” 这番话,清晰地将学院的定期招生制度提升到了国家长期人才战略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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