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面前御案上摊开的,并非寻常的奏章,而是几份由皇城司指挥使宋忠亲自呈递的密报,以及户部与总参谋部联合呈送的、关于北方数省物资流通的统计分析卷宗。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露出帝王深沉的面庞。距离“盐引新策”的推行已过去一段时日,表面上看,这项政策成功地将盐商的利益与朝廷的军事后勤绑定,募集了大量民间资本,优化了补给线,夏原吉前几日还奏报说,向北平、辽东方向运输军用物资的效率提升了近三成。朝野上下,不少人都沉浸在这项新政带来的表面繁荣中,称赞陛下圣明,手段高超。
但朱允炆从未天真到以为,仅靠一项经济捆绑策略,就能彻底锁死那位雄踞北平、历经战阵的四叔——燕王朱棣。“盐引新策”是一步妙棋,但它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铺开在水面上的大网,看似覆盖广阔,却难以触及水底深处的暗流。朱棣经营北平多年,树大根深,其通过隐秘的商业渠道、地方豪强的庇护、乃至与蒙古部落的私下交易,获取铁料、皮革、硝石等战略物资的能力,绝非一道明面上的政令就能完全断绝。
“宋忠。”朱允炆的声音在安静的暖阁内响起,平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臣在。”一直垂手侍立在阴影中的皇城司指挥使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他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类人,唯有一双眼睛,偶尔开阖间精光闪烁,显露出与其平凡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与干练。
“盐引新策推行以来,北平方面,除了明面上遵守的商队,暗地里,那些‘无引’的物资,流向如何?主要经由哪些关卡?与哪些地方官绅有所勾连?”朱允炆的问题一个个抛出,精准得像是在解剖一只无形的猎物。
宋忠显然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并非正式奏折,而是皇城司内部使用的密报格式。“回陛下,根据各处密探冒死传回的消息,以及户部在各大漕运枢纽、边境榷场暗中记录的数据比对,确有多批来路不明的铁料、皮革、硝石,试图绕过新策监管,运往北平方向。其主要路径有三:其一,走山西,借助当地晋商脉络,伪装成普通货品,经太行八陉中的小道入燕;其二,利用漕运体系内部的空隙,贿赂低阶漕吏,将货物夹带在官粮或合法商货中北运;其三,也是最新发现的一条,通过辽东的女真部族或蒙古兀良哈部中转,以皮毛、马匹交易为掩护,实则输送铁器硝石。”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勾连的地方官绅……北平布政使司内部,乃至山西、山东的部分州县官员,或有收受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者,或有本就与燕王府关系匪浅者。名单及初步证据,皆在此册之中。”
朱允炆接过册子,并未立刻翻开,指尖在册子粗糙的封面上轻轻敲击着。他需要的,不是猜测,而是实证;不是零星的拦截,而是系统性的、致命的打击。“盐引新策构建的监控网络,如今已初步覆盖主要商路。是时候,让这张网收紧,变成真正的锁链了。”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侍立一旁的另一位大臣——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卿。”
“臣在。”夏原吉迈步出列,他面色沉静,眼神中却闪烁着与皇帝同样的锐利光芒。作为具体执行“盐引新策”的负责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套体系潜在的威力,也早已与皇帝在此事上达成了超越君臣的默契。
“基于现有监控网络,朕欲对北平、山西、山东、乃至辽东部分区域,实行‘盐铁专营加强令’。所有铁料、皮革、硝石、熟铜等战略物资,自即日起,须凭由该省布政使司核发的新式‘路引’,方可在境内流通、转运。旧有路引一律作废。新路引需注明物资种类、数量、来源、去向、经手人,并加盖布政使司与户部联合印鉴,一式三份,存根备查。”朱允炆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夏原吉心领神会,接口道:“陛下圣明。此举可将物资流通完全纳入官府监管,无引之货,即为私货、赃物。臣建议,立即从户部、刑部、都察院抽调干员,与皇城司稽查队合并,组成联合稽查队伍,授予临机专断之权,驻守于漕运枢纽、边境关卡、重要隘口。凡遇无引战略物资,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查扣,人赃并获!并对相关货主、承运人乃至失察官吏,严惩不贷!”
“准!”朱允炆斩钉截铁,“此事由你户部牵头,宋忠的皇城司负责情报支持与协同执法。朕要的,不是隔靴搔痒,而是釜底抽薪!要让北平方面,一粒铁砂、一张生皮、一两硝石,都难以轻易入手!”
“臣,领旨!”夏原吉与宋忠同时躬身,声音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们明白,这不是寻常的经济调控,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争,目标直指燕王府的命脉。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北方相关行省。与此同时,由夏原吉亲自坐镇指挥,宋忠派出手下最精干的稽查分队,联合组成的数支稽查队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迅速扑向了预设的关键节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