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簿的样式也截然不同,不再是流水账,而是分门别类的台账。每一种物资,都有独立的账页,清晰记录着“期初结存”、“本期入库”、“本期出库”、“本期损耗”、“期末结存”。旁边还有备注栏,记录交接人员、运输车队编号、甚至天气情况。
“朕要的,不仅仅是知道仓库里有什么,有多少。”朱允炆的目光锐利起来,“朕还要知道,这些物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路上走了几天,损耗了多少,为什么损耗!每一袋粮食,每一支箭矢,从入库到消耗到前线士卒手中,整个过程,都必须可追溯,可查询,可问责!”
他提出了一个让夏原吉都感到新奇的概念:“数据,夏卿。通过这些账簿,我们可以得到‘数据’。比如,通过对历次运输损耗的统计,我们可以找出损耗最高的路段或季节,从而针对性加强保护或调整运输时间。通过对不同军械出库频率的分析,可以预判未来的需求,指导格物院和工部的生产计划。甚至,通过对各地粮价波动的监测,可以在低价时购入,充实库存,节省国库开支。”
夏原吉听得心神震动。他一直以来管理财政,也多靠经验与估算,从未想过,可以通过如此精细的记录与统计分析,来洞察更深层次的问题,实现更精准的管理。皇帝口中的“数据”,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陛下……此‘数据’之法,神乎其技!”夏原吉由衷叹服,“若真能推行,则国库账目、物资流转,皆可洞若观火,贪腐舞弊,无所遁形矣!”
“正是此理。”朱允炆点头,“淮安仓,便是此新式管理体系的试验田。成功之后,当推行于帝国所有战略节点仓库。”
他看向徐辉祖:“魏国公,总参谋部需即刻着手,制定基于此新仓储系统的后勤保障预案。未来北伐,大军所需粮草、被服、药材、火药、备用军械,皆需精确计算消耗速度与运输时间,制定出详细的补给计划表,确保前线供应不绝。”
徐辉祖肃然领命:“臣明白!参谋司后勤厅已开始学习此新式账簿,并着手测绘北进路线之里程、路况、河流渡口,以为计算依据。”
一场围绕淮安新仓的会议,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朱允炆事无巨细,从仓库的排水沟设计,到防火水缸的摆放位置,再到账本表格的具体栏目设置,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他脑海中来自现代的理念,正通过一张张图纸、一条条规程,艰难却坚定地植入这个古老的帝国肌体之中。
一个月后,淮安城北,原是一片荒滩的选址上,已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巨大的工地上,数以千计的民夫在工部官员和匠人的指挥下,分工协作。深挖地基的号子声、搅拌水泥砂浆的撞击声、搬运青砖木料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的劳动交响。
格物院派来的技术吏员,正在指导工匠建造第一批水泥窑。黑烟升起,预示着一种全新的建筑材料即将在此诞生。
夏原吉亲自坐镇淮安,监督工程进度与钱粮支出。他带来的户部算手们,已经开始尝试使用陛下亲授的新式记账法,记录每一笔物料和人工的消耗。起初,他们极其不适应,觉得繁琐无比,但在夏原吉的强令下,只得硬着头皮学习。
工地一角,临时搭建的棚屋里,来自总参谋部后勤厅的几名年轻军官,正对着地图和算盘,激烈地讨论着。
“假设一个战兵每日耗粮二升,马匹每日耗豆料三升,草十斤。北伐若动用十万步卒,五万骑兵,每日仅粮草便需……”
“还需考虑民夫消耗!运输队自身也要吃喝。”
“弹药消耗更难估算,一场中等烈度的交战,燧发枪营需预备多少发定装弹药?‘雷神炮’一发炮弹重几何?……”
“关键是运输!从淮安运至北平前线,漕船载重与速度,车队日行里程,途中损耗……这些‘数据’必须尽快核实准确!”
他们面前摊开的,正是模仿皇帝所示范的那种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假设与推算。这种前所未有的、试图用量化计算来支撑战略决策的方式,让他们感到既兴奋又压力巨大。
夏原吉巡视至此,默默听着年轻军官们的讨论,又看了看桌上那些充满数字的稿纸,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陛下曾说过的话:“后勤,亦是战争。甚至从某种意义上看,是更决定性的战争。”
他原本对这句话体会不深,但此刻,看着这庞大的工地,看着这些绞尽脑汁进行计算的军官,他忽然明白了。陛下要打造的,不仅仅是一座坚固的仓库,更是一套精密、高效、反应迅速的战争血液输送系统。这套系统的强大与否,将直接决定未来帝国雄师能走多远,能打多久。
傍晚,夏原吉在行辕中审阅今日的工程简报和账目。一名老主事捧着几卷旧式账本,嘟囔着:“部堂,新式账目虽好,却也太过繁琐,不若旧账一目了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