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在即，林凡拟定的《科举改革试例》及策论考题，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乾清宫的朝会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座上的皇帝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丹陛下的重臣。林凡手持玉笏，立于阁臣班列，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眼神比平日更显锐利，今日，他将面对一场硬仗。
首辅徐阶率先定调，肯定了改革“为国选材，不拘一格”的初衷，老成持重，为辩论留下了空间。然而，战鼓随即擂响。
礼部右侍郎，一位以清流自居、与高拱门下往来密切的老臣，率先发难。他出班高声道：“陛下！林阁老所拟策论，诸如‘漕运论’、‘荒政策’，尽皆钱谷刑名之事，此乃胥吏所为，焉能作为国家取士大典之题目？若长此以往，天下士子竞相钻研术数小道，而轻视圣贤义理，臣恐礼崩乐坏，国本动摇啊！”
此言一出，不少保守派官员纷纷附和，朝堂之上响起一片嗡嗡的低议声。
林凡不慌不忙，踏前一步，声音清越而坚定，穿透嘈杂：“陛下，诸位同僚。侍郎大人所言，请恕林凡不敢苟同。”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圣人着书立说，非为空中楼阁，乃为经世济民。孔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若不通漕运，南粮何以北调，京师百万军民何以为食？若不懂荒政，灾民流离，饿殍遍野，圣贤之道又如何施行？策论考察实务，正是要士子们明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绝非轻视义理，恰恰是为了更好地践行义理，将圣人之道，落于实处，惠及生民！”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痛：“前有‘甲辰漕银案’，漕运积弊，触目惊心；去岁山左大旱，若无以工代赈之策，恐生民变。这些，难道是空谈义理所能解决的吗？朝廷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安抚百姓的干才，而非只会背诵章句、面对危局却束手无策的腐儒！”
一番话，引经据典，却又紧扣现实，将“实务”提升到“践行圣道”的高度，掷地有声。不少中立官员闻言，暗暗点头。
那侍郎面红耳赤，犹自强辩：“即便如此，亦不可操之过急！骤然变革取士标准，恐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引致物议沸腾！”
“物议？”林凡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物议指的是那些只知钻营八股、不通世务的既得利益者之议，那么，此议不循也罢！陛下励精图治，欲澄清吏治，选拔真才，此乃顺应天意民心之大政！为寒门才俊开路，为实务干才正名，天下有志之士，只会拍手称快，何来寒心之说？”
他再次面向御座，躬身道：“陛下，改革之初，必有阵痛。然长痛不如短痛。唯有打破窠臼，方能为我大晟注入新鲜血液，方能应对日益复杂之内外局势。此乃臣，一片为国为民之公心，可昭日月！”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颔首，显然对林凡的应对极为满意。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高拱终于开口了。他并未直接攻击林凡，而是提出了一个极为实际的问题：“林阁老雄心，老夫佩服。然则，保荐渠道推行‘连坐’，是否过于严苛？各地学政、州府长官，若因惧牵连而不敢举荐，岂非堵塞才路？且考场新规，琐碎严苛，执行起来，恐生混乱，若因此耽误大比之期，谁人承担其责？”
高拱的问题，精准地点在了改革方案执行层面的风险上，这是阳谋对阳谋。
林凡心知，这是最关键的一环。他深吸一口气，从容应对：“高阁老所虑，甚是周全。‘连坐’非为禁锢，实为鞭策。旨在促使保荐之人，更加审慎负责，察其行，观其能，而非仅凭文章虚名。此乃去芜存菁之法。至于执行……”
他目光扫过赵虎和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声音提高了几分：“臣已会同锦衣卫与都察院，制定了详尽的执行细则与应急预案。届时，将由宸亲王殿下总摄贡院内外监察，赵指挥同知负责安全防卫，各级官吏各司其职，流程清晰，责任到人。若因执行不力而生混乱，臣，林凡，愿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一力承担”四字，如同金铁交鸣，在殿中回荡。这份魄力与担当，让许多还想挑刺的人闭上了嘴。连高拱也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不再多言。他反对的不是改革本身，而是激进可能带来的失控，如今林凡将责任揽于自身，他便暂时失去了继续发难的理由。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爱卿所言，深合朕意。科举取士，确应革故鼎新。改革试例，照准施行。一应事宜，由林凡全权负责，各部协同，不得有误！”
“臣，领旨！”林凡躬身应命，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更加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皇帝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后盾，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朝堂上的风波虽暂息，暗地里的较量，必将更加凶险。
退朝时，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射进来，林凡稳步走出乾清宫。徐阶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慎之（林凡表字），今日应对，甚好。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接下来，科场之内，才是真正的战场。”
林凡目光微凝，望向宫门外熙攘的京城，轻声道：“恩师放心。魑魅魍魉，若敢来犯，弟子必让其无所遁形。”
他的步伐坚定，走向那即将到来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在他身后，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或期待，或嫉恨，或恐惧。春闱，已成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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