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清晨,天光未亮,朔方城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青灰色雾霭之中。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西侧那扇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专供役夫和底层杂役通行的小门,如同一个沉默而疲惫的老卒,半掩在那里。
刘据、荆黎以及用破旧毛毯裹得严实、由两人搀扶着的阿史那隼,准时出现在了小门外。三人皆换上了狗蛋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更符合流民身份的破烂旧袄,脸上也刻意抹了灰尘,低着头,缩着脖子,抵御着寒风,也掩藏着面容。
一个穿着陈旧皮甲、满身酒气的老兵,倚在门框上,眯着惺忪的睡眼,正是老王头。他嘴里叼着根草茎,不耐烦地跺着脚取暖。
狗蛋机灵地先跑过去,赔着笑脸,将一个沉甸甸的酒葫芦塞进老王头手里,低声道:“王大爷,您瞅瞅,上好的烧刀子,俺表叔他们来了,您多关照……”
老王头掂了掂酒葫芦,拧开盖子闻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扫了刘据三人一眼,目光在身形高大、即便虚弱也难掩彪悍之气的阿史那隼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被酒意和即将到手的另一份“酒钱”冲淡了疑虑。
“嗯……看着还算老实。”老王头含糊地嘟囔一句,挥了挥手,“赶紧进去!麻利点!别挡着道!”他甚至懒得仔细核对那粗糙的木牌路引。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刘据压着嗓子,模仿着卑微的腔调,连忙和荆黎搀着阿史那隼,低头快步穿过了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就在他们踏入城门甬道阴影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嚣张的呼喝。一队约十人的骑士,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簇拥着一个面色阴鸷、眼角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径直朝着主城门的方向而去,甚至没有多看这偏僻小门一眼。
“是李家的‘青狼卫’!”狗蛋吓得一缩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刘据能听到,“那个带头的,是李家的护院头子,‘毒牙’陈疤脸,下手黑着呢!他们这么早出城,准没好事!”
刘据心中一凛,更加快了脚步。李家爪牙的嚣张气焰,以及清晨突然出城的动向,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顺利进入朔方城内,眼前的景象与城外又是不同。街道狭窄而泥泞,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或木屋,偶尔有几间稍显整齐的砖瓦店铺,也还未开门营业。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粪便、煤烟、还有某种劣质油脂的味道。虽时辰尚早,但已有零星的摊贩开始忙碌,更多的是蜷缩在墙角避风的乞丐和流浪汉。
狗蛋熟门熟路地引着他们,避开偶尔出现的巡城兵丁,专走偏僻小巷。七拐八绕之后,他们来到了城西南角一片更为破败的区域,这里房屋低矮拥挤,污水横流。
“爷,这边走。”狗蛋推开一个几乎被垃圾堆掩盖的矮棚木门,后面是一条仅容侧身而过的窄缝。穿过窄缝,眼前是一个小小的、被高墙三面围死的死胡同。狗蛋走到最里面,费力地挪开几个空置的破瓦罐,露出了一个向下的、更为隐蔽的洞口。
“这就是俺说的地窖,以前藏冰的,绝对安全!”
地窖内比想象的宽敞一些,有简单的土炕、破旧桌凳,甚至还有一个通风口巧妙地利用墙缝通向地面。虽然简陋阴冷,但作为临时藏身之所,已是难得。
安顿好依旧虚弱的阿史那隼,刘据对狗蛋道:“辛苦你了。这些钱你拿着,给你娘抓药,再买些吃食回来。剩下的,继续打探消息,重点是李家最近的动向,还有……城里有没有从长安来的、姓陈的商人或者铺子。”他将一块稍大的碎银递给狗蛋。
狗蛋接过银子,眼睛发亮,连连保证:“爷您放心!俺这就去!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只要肯花心思,总能从乞丐堆里和酒馆伙计嘴里抠出点东西来!”说完,像只灵活的耗子般钻了出去。
地窖内暂时恢复了安静。荆黎检查了一下出入口的隐蔽情况,低声道:“公子,此地虽隐蔽,但并非长久之计。我们需尽快找到陈平留下的暗线。”
刘据点头,眉头紧锁:“我知道。但朔方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一个刻意隐藏的‘陈氏’,如同大海捞针。我们不能盲目寻找,必须借助本地势力的耳目。”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狗蛋和他背后的乞丐群体,就是一个庞大而廉价的情报网络。那个欺压乞丐的“瘸狼”,控制着这个网络,却只为私利服务。或许……
“荆先生,你说,如果我们能‘说服’那位‘瘸狼’合作,或者……换一个更听话的人来管理南城外的乞丐,会不会对我们更有利?”刘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决断。
荆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公子是想掌控这朔方城的‘耳朵’和‘眼睛’?墨家虽不主张恃强凌弱,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对付‘瘸狼’这等欺压良善、可能还与李家有染的败类,取而代之,亦是侠义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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