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明光宫的长廊,在深秋的夕阳下显得格外幽深漫长。宫灯尚未点亮,阴影吞噬着廊柱的雕花,脚步声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空旷而压抑的回响。刘据跟在引路的老宦官身后,步履沉稳,心跳却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昌邑王兵临城下,王夫人鸣冤在即,父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召……这绝不是巧合,而是风暴中心的信号!
明光宫的大门无声开启,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帷幕层层叠叠,将深处的御榻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盏微弱的宫灯,在角落里投下摇曳的光晕,映照出侍立宦官模糊而肃穆的身影,如同泥塑木雕。
“陛下,太子殿下奉召觐见。”老宦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尖细。
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刘据垂手肃立,目光低垂,落在身前三步之遥那冰冷光滑的地砖上。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感受到背后冷汗渗出的微凉。帝王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许久,久到刘据几乎要以为帷幕后的帝王再次陷入昏睡时,一个极其沙哑、虚弱,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底传来,缓缓响起:
“……据儿……”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刘据心上!父皇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叫过他了?自从巫蛊案发,他被废黜囚禁,父子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太子”、“罪臣”,以及“刘据”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这一声久违的“据儿”,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诡异和……算计!
“儿臣在。”刘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撩袍跪倒,额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孺慕与一丝惶恐,“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帷幕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老宦官连忙趋前,小心翼翼地递上药碗,隐约能听到吞咽汤药的细微声响。
“起来吧……”咳嗽稍歇,那声音更显疲惫,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近前……让朕……看看你。”
刘据依言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御榻约一丈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帷幕后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穿透重重纱幔,冰冷地、锐利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似乎要将他从皮到骨、从形到神都彻底看穿!
“五年……”武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冷苑……苦了你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刘据垂首,声音恭谨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怨怼,“儿臣戴罪之身,能得父皇宽宥,留得一命,已是万幸。不敢言苦。” 他刻意回避了“冤屈”,只提“戴罪”,姿态放得极低。
“呵……”帷幕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随即又咳嗽起来。待平息后,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锐利:“江充……死了?”
来了!核心问题!刘据心头一凛,立刻道:“是。逆贼江充,构陷皇子、刺杀大臣、豢养死士、冲击宫禁意图行凶,罪证确凿,已被廷尉府按律收押,不日明正典刑!此皆赖父皇天威浩荡,奸佞无所遁形!儿臣只是恰逢其会,依仗宫卫忠勇,侥幸自保,不敢居功!” 他将诛杀江充的功劳,完全归功于皇帝“天威”和宫卫“忠勇”,自己只是被动“自保”,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侥幸自保?”武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那声……惊雷……也是侥幸?”
刘据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父皇果然在追问火药之事!这是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危险!他强自镇定,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心有余悸”和“茫然”:“回父皇,儿臣……儿臣亦不知那是何物!当时情势危急,江充死士凶悍异常,宫卫死伤惨重……那巨响与火光突然自叛贼阵中爆发,天崩地裂一般!儿臣也被震倒在地,耳鸣目眩……事后清理现场,只找到一些碎裂的陶罐和刺鼻的粉末残迹,不知是何方异人所为,或是……天谴?” 他巧妙地将火药来源推给“叛贼阵中爆发”、“天谴”、“异人”,将自己完全摘除。
“天谴?”帷幕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好一个……天谴。”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刘据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更加冰冷锐利,几乎要将他冻结。他保持着垂首躬身的姿态,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朕听说……”武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转了一个方向,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意,“齐王(刘闳)的生母王夫人……今日递了牌子……思子成疾,想去宗庙……看看她的闳儿……”
刘据的心猛地一沉!王夫人!父皇果然知道了,而且主动提起!这是试探他对齐王案的态度?还是……为王夫人的控诉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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