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十六颓然坐在马场斑驳的青灰石阶上,后背倚着被风雨侵蚀得发白的拴马桩。
暮春的风裹挟着沙粒掠过马场,惊起几匹枣红马打着响鼻躲进木栅栏的阴影里。
他掌根抵着眉骨,粗粝的麻布衣袖沾着草屑,喉结在小麦色的脖颈间上下滚动,像吞着带倒刺的铁钩。
那些盘根错节的念头像被血浸透的麻绳,在胸腔里绞成死结。
自被卷入这些事以来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然后和常生带着那些赃银找个偏远的地方度过一生。
可自从经历过熊村的遭遇,一切都变质了。
他开始憧憬着外面的大千世界,对孟乾元一行人的性质也从利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伙伴。
可这老天爷仿佛在戏弄他似的,他每接纳一个人进入他的世界紧随着的便是无法阻拦的离去。
小畜生,想什么呢。
苍老的声音惊飞檐下栖着的灰鸽。陈清玄拄着乌木杖从马厩转出来,靛青道袍下摆沾着新鲜的马粪,鹤发童颜的老脸笑得像团揉皱的宣纸。
他手中麈尾的马尾毛在斜阳里泛着金红,每根丝绦都在颤动,仿佛悬着看不见的铜铃。
江十六猛地转身,腰间铜扣撞在拴马石上迸出火星。他食指几乎戳到老者鼻尖,指节泛着青白
还笑!过几日老孟他们就要去送死了,你当这是过家家?
话尾劈了岔,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指着陈清玄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低着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救救他们好不好。孟乾元不是你教出来的弟子吗,你就这么忍心看他去面对一个必死的结局吗!
他向来是对这个卖弄玄机的老狐狸没什么好脸色,可这句话之中,竟然隐隐有一丝祈求的味道。
陈清玄一改笑眯眯的神情,摇头叹息着说道:从踏入修士这个行列你就应该知道,承负因果这个道理。
他说着好似眼角有一丝红润闪过,和周衍一样,这是属于小孟他自己的劫难。没人能帮他,若他不自己面对跨过这道坎儿,那他一辈子都会被五年前的事给困住。
江十六突然暴起,拔出腰间白驹剑虚指着陈清玄,动作带起些许沙土来:狗屁因果!
剑锋突然劈碎石阶,火星四溅,你不帮老子有的是办法!你就一辈子当你的缩头乌龟去吧!他甩手将剑挑起收回,转身时袍角卷起满地草屑。
陈清玄望着那道踉跄远去的背影,麈尾垂落尘埃。老者的叹息散在暮霭里,像片找不到归处的落叶。
有了正规军制的乡勇们倒是乐此不疲的投入了训练当中,一连几日下来,虽说可能还不及那些装备精良的守军士卒,但也还算训练有素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冲杀战术方阵。
江十六也没闲着,这几日他入了魔似得钻研着守军书阁的各种法术,五更天就在学一直学到三更天才肯罢休。
有学就得有练,当然找孟乾元过招是行不通了。先不提两人之间还因为这事儿有隔阂,就说那孟乾元过招就不存在切磋留手这一条就够江十六望而退却了。
这可就苦了常生了,原本跟着陷阵营训练就吃不消,散队了还得拿着重盾给江十六当陪练。
第七日晌午,铜锣声裂帛般刺破死寂。常生被褥里的酒气还未散尽,后领便叫江十六铁钳似的手攥住,整个人凌空拽起时,枕边半块发霉的米糕正往下掉渣。
他奶奶的!江十六把人甩上城墙垛口,粗粝的麻绳擦着常生耳际钉进砖缝。远处地平线吞没着最后一粒金砂,夷人方阵已压至三里开外。
那些赤着精铜色上身的蛮卒举着龟甲盾,盾面镶嵌的兽牙在暮色里泛着血光,宛如无数巨兽张开的獠牙。
常生腿肚子打着颤,喉结滚动的声音混在风里。他看见最前排夷卒突然单膝跪地,牛角长号呜——地撕开凝滞的空气。
霎时间黑云压城,箭雨竟比惊蛰的雷更密更急,破空声织成一张铁网。
举盾!三段射准备!林武广的吼声盖过盾击声。老将军的雉鸡翎头盔早不知去向,赤红着半边脸将佩刀插进砖缝。
常生盯着箭矢扎进盾面的瞬间,想起林凤启前些日子操练时说夷人的箭比这快十倍,此刻才知那并非唬人。
羽箭撞击盾牌竟爆出细碎火星,前排士兵的革靴在青砖上蹭出焦痕。突然大地震颤如擂鼓,江十六踉跄着扶住女墙,看见五条十丈长的青鳞巨蟒破土而出。
蛇信卷着的铁浮屠重甲叮当作响,每一头蛇颈上的将领正结着手印,带着数十铁浮屠士兵向城墙冲来。
火油坛子!给老子烧穿这些长虫!林武广斩断腰间流苏穗子,刀尖挑着火折子甩向油坛。
刀光过处火链如赤蛇钻入夜空。贴着符纸的油坛在蛇群上方炸开时,火焰竟烧出青紫两色,常生听见蛇鳞在高温下迸裂的脆响,混着夷人阵中此起彼伏的骨笛声。
巨蟒吃痛狂摆,蛇尾扫过护城河掀起三丈高的浊浪。常生被水雾糊了满脸,尝着铁锈味才知嘴唇早被牙咬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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