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亲王说这两个字时,赤剑已归鞘,剑焰却像被冻住,只剩剑脊一道暗红。
他抬手,在乌木枰上拂去焦痕,指尖所过,棋盘竟露出第三层——一枚枚细如蚊足的灯纹,像血液重新爬满血管。
“此局,不用火,不用冰,只用雪。”
亲王解下狐裘,扬手一抛。
雪色大氅在空中铺成一道银幕,片片雪花被内力凝住,悬而不落,映着冰柱夜明珠,竟成了一盏巨大的“雪灯”。
雪灯之内,十九道以光为线,空无一子。
“落子,以意为形。谁先凝形不散,子便成活;形散,则子亡。”
亲王说罢,并指如剑,虚点右上角——
雪粒倏地旋转,凝成一枚半透黑子,子表有暗红剑纹,像赤剑缩影。
厉岚并指,左下星位一点,雪粒化白,子心如月,隐现星辉。
两人不再动手,只以气机牵引。
雪灯之内,黑白渐渐繁生,却无一丝声响,仿佛天地被抽去声音,只剩心跳。
五十手后,黑子成大模样,白子三处孤棋,每一子都只有薄薄一层雪膜,似随时会碎。
亲王抬眼,眸中映出厉岚白发,雪灯之光把他眉骨照得与西炎王愈发相似。
“你心乱了。”厉岚声音不高,却震得雪灯一晃。
亲王指尖微颤,右上角一块白子“簌”地散落,像被风吹散的梨花瓣。
黑子趁势而围,雪灯之内,顿成墨海。
厉岚却忽地阖目,再睁眸时,眼底星辉大盛——
他并指,自毁一角,三枚白子主动散去,却在散前借碎光折射,在墨海深处凝成一粒几乎不可见的“虚子”。
虚子无影,却占一气。
亲王眉峰骤挑,黑子大阵竟被那一气卡住,再不能合眼。
雪灯之光,因此局迟迟不坠。
时间像被冻住。
不知多久,雪灯内壁忽现裂纹,一道、两道……如冰湖乍开。
“啪——”
灯壁碎成万千银屑,黑白棋子同时失去依托,尽化雪粉,簌簌而落。
枰上空空,只余正中一粒“虚子”,黑白难辨,像一滴泪冻成的痂。
“和棋。”
“再来!”
“第五局,不必再立规矩。”亲王反手,将赤剑插入剑鞘,剑身直没至柄,只余剑首一颗暗红珠石,像雪原上最后一颗未冻之血。
他抬手,自怀中取出一枚黑金棋盒,盒盖开启,竟空空如也。
“本王无子。”亲王轻声道,“这一局,你落一子,本王便让一子。落子无悔,让子亦无憾。直至你胜,或我无可再让。”
厉岚指尖微颤,良久,他放下第一颗棋子。
“第一子,”他将其置于天元,“请殿下让。”
亲王微笑,抬手,竟以指为剑,在自己左臂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滴落冰面,凝成一枚朱红雪丸,正落在天元之侧,与白子并肩。
“第二子。”他声音温柔。
厉岚再落一子,亲王再划一道血口。
雪原寂静,只听得鲜血滴落之声,滴答,滴答,像更漏,又像更远的战鼓。
至第七子,亲王左臂已血迹纵横,他却面色如常,只唇色微白。
厉岚落子愈发迟疑,每一次抬手,都像举起千钧。
至第九子,他忽地收手,将白子握回掌心,指背青筋暴起:“殿下何须如此!”
亲王抬眼,雪雾后的目光,第一次露出疲惫,却温柔得像旧年炉火:“厉岚,你需赢我,方能取剑髓。本王……只愿输得漂亮点,以血为棋,就算输了传出去也不丢脸。”
厉岚咬牙,第十子落下,白子竟直接嵌入冰面,像一颗钉进棺材的钉。
亲王再抬手,却未划臂,而是拔起赤剑,剑脊暗红已尽褪,只余一道苍白。
他以剑尖挑起一枚棋子——第四局天元所余——轻轻置于白子之侧。
“第十子,本王让毕。”他轻声道,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你赢了。”
厉岚怔住,雪雾弥漫,他竟看不清亲王面容。
良久,他直起身,声音嘶哑:“殿下……”
亲王收剑,转身,背影像一柄断剑,却仍笔直。
他抬手,指向府外:“武英殿,玉匣封剑髓。你持此剑去,无人敢拦。”顿了顿,他补一句,声音轻得像雪落,“本王……也算有了衣钵了。”
厉岚没有听懂亲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人看到的是,棋盘上有一道血槽化作一条红线爬上厉岚手腕。
亲王身影,已没入松木小榭,门扉轻阖,再无声息。
……
天色却更冷。
羲皇府后门一开,高湛便见师父坐在木轮椅上,膝头横着那柄赤剑,剑首一点朱红。
“走去武英殿。”厉岚将半张狐裘拉高,盖住自膝而下的旧伤,“走快些,雪又要下起来。”
高湛应一声,却先蹲身,把厉岚背到车里,在把厉岚双脚塞进铜暖炉里。
炉壁薄如纸,内嵌火纹石,乃皇后所赠。
“弟子僭越。”少年低声道,随即起身握把,将车辕压得“吱呀”一声,碾碎府外冰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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