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学他爹就这么认认真真的听着,身子微微前倾,仿佛怕漏掉一个字。
他娘偶尔也从灶台后回头来看他一眼,火光映照下,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专注。
张兴学感受到他们那几乎要实质化的、灼热的目光,心情忍不住激荡起来,一股热流在胸腔里冲撞。
他爹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地、近乎贪婪地盯着张兴学看,那眼神复杂极了,里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生怕他再次消失的担忧,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张兴学看过去时,他又像是被这目光烫了一下,猛地惊醒般,微微侧开脸,有些慌乱地避开,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粗糙的裤腿。
张兴学讲了他和他哥的好多事情,不管是大事小事还是无足轻重的事,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从未如此渴望倾诉,也从未感到过如此被重视。
他感觉他们听得入了神,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深潭,在他们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突然感觉口舌干得发紧,起身去拿墙角的大瓦罐,举起来又咕咚灌了几口,一股清凉甚至刺骨的寒流猛地冲刷过他的喉咙,直坠入胃里,让他激灵了一下!
张兴学又坐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又长又沉的哈欠,眼眶里溢出生理性泪水。
他爹看着他说:“小五要不去睡吧,明天再聊!” 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他确实是困极了,眼皮重得撑不住,便点了点头,站起身。他娘此时猛地直起腰,像是才想起来,语气里带着自责:“床还没铺呢?饭快好了,我去给你铺!”
张兴学看了他娘一眼,说道:“不用,我自己弄。” 声音因困倦而含糊。
张兴学摸着黑,凭着记忆往自己住的屋子走去,感觉摸到了门口,进了门,定了定神,在床上摸索了一阵。
床上稻草还在,只是薄薄一层,而且摸上去有些潮腐,没被子。
张兴学正要扭头问他娘被子在哪儿,此时看到他娘举着一支松明火把进来了!火光跳跃,瞬间驱散了小屋的黑暗,也拉长了人影。
“拿着!”他娘把火把递给了他,火光下,她的手背干裂,指节粗大。
张兴学这才发现他爹就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他娘抱着他和他哥平时睡的那床虽然旧却浆洗得发白的被子,他爹则抱着一大捆干爽的新稻草,那稻草散发着干燥清爽的气息,一看就是精心挑拣晒制的好稻草。
张兴学退后几步,让他们进来。他爹也不说话,只是蹲下身,仔仔细细、几乎是一根根地往床上铺着那层厚厚的稻草,用手反复拨弄、抚平,又压实压平,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程,那专注的神情,比对待地里的秧苗还要认真。
弄好后,他娘上前,把被子给张兴学仔细铺开,抻了又抻,角角落落都抚得平平整整。
“睡吧,小五!”他娘接过张兴学手中的火把,声音异常柔和。
张兴学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脱下外褂,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新稻草铺上,脱下鞋,身子就直挺挺地往床上倒去。
他立刻闻到了被子上那股被夏日烈阳狠狠晒过、又被精心浆洗过的淡淡的、干净至极的清新味道,脸贴上去,有种硬硬的、却无比干净妥帖的、让人心安的感觉。
但他实在太累了,眼皮像坠了铅块一样沉重,然后便重重地合上,感觉再也不愿意睁开一样!
他爹他娘站在原地,就着火光看他睡安稳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轻轻地、极慢极慢地、垫着脚尖挪了出去,细心地带上门,生怕惊扰了他一丝一毫。
张兴学这一觉睡得特别死,特别沉,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的千钧重担,坠入了黑甜梦乡的最深处。
第二天醒来之后,看到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明亮光柱,里面尘埃飞舞,应该是不早了。
张兴学懒懒地起身,眼睛半眯半睁。起身时感觉到全身关节像是生锈般沉重酸涩的疼痛,他挣扎着起来,感觉全身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起床趿拉着鞋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全身关节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这才感觉魂魄归位。
张兴学打开后门,对着屋后的草丛痛快地撒了一泡长长的尿!
晨间的空气清冷,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然后往厨房走去,有些迷糊地用手摸着土墙,大喊了一声“爹娘!”
声音立刻从厨房传来,“在呢!”那声音里带着惯常的、甚至比以往更浓的温暖,像是一直在等着他这声呼唤。
张兴学来到厨房,看到他娘正弯着腰在灶台前忙着什么,听到张兴学动静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张兴学一眼,那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确认他休息得好不好,又继续忙碌!
“小五,饭菜都在罐子里焐着呢?你自己吃!” 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疼爱。
张兴学说了声“好”,就先去取瓦罐打了一瓦罐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脸!
冰凉的水激在脸上,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昨日的疲惫被洗去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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