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预抬头,死死盯着黑夜中那尊沉寂的佛……
无人供奉的泥胎木塑,连最后一点虚假的佛光都熄灭了!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映出他空洞的绝望。
皇帝那句“大仁大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脑海!
嗡——
心口猛地一悸,仿佛有活物在皮肉下疯狂抓挠、顶撞!紧接着,“噗嗤”一声微响,一株青白色的嫩芽,硬生生撕裂皮肉,带着淋漓的鲜血,颤抖着、扭曲着,在这腐臭得令人作呕的空气里探出头来。
寒风像濒死野兽的喘息,撕扯着他的喉咙;冷雨如冰针,扎进他裸露的根茎,却带来一种近乎凌虐的清醒。
疯长!
根须如冰冷的钢针,带着刻骨的寒意,狠狠扎进每一寸血肉,绞缠五脏六腑,直刺魂灵最幽暗的角落!
在他这具行将溃烂、散发着死气的躯壳内,那新生的律动狂暴地、蛮横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咔嚓……卡嚓……
腐朽的躯壳寸寸剥落、瓦解。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一株破土而出、渴望着刺破苍穹的巨木!
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决绝,他猛地转身!
“嗤啦——!”
从浸透腐肉烂血的泥泞中,他硬生生拔出了自己的根!根须上缠绕着黏腻的暗红肉糜。
他要在冰冷的暴雨中,将这肮脏彻底洗刷干净!
没有再看那空洞的佛一眼,没有再看那麻木的老农一眼——他要学那能斩断这无尽腐朽的“救天下”之术!
皇帝的身影,骤然在他崩塌的世界里重新拔地而起,巍峨如亘古不化的冰山,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他,将是攀附在这冰山绝壁上,汲取其力量,也要刺破其阴霾的一株——铁树!
……
刘禅对权力、欲望、享受……有时候会感到一种深沉的厌倦与疏离。
在他眼中,人类的争斗卑劣如蛆虫在泥淖里翻滚,与地上争抢一粒腐米的蚁群毫无二致。
更令他骨髓发寒的是,他总感觉在那无垠冰冷的宇宙深处,有漠然的视线投下,如同顽童用滚烫的松脂滴落蚁穴,讥诮地看着他们可笑的厮杀。
在那些存在的眼中,这一切不过是宇宙尘埃间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荒谬!何其荒谬!
翻着太医署那浸透生死气的簿册,刘禅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欲求长生者,坟头草已三丈;无欲无求者,反得偷天岁月。
炼丹服汞的方士,五脏六腑早被汞毒蚀穿;日日参玄的道人,鹤发童颜,眼神却静得像深潭。
求欢纵欲的权贵,油尽灯枯,不过冢中枯骨早成;清心寡欲的寒士,倒常见步履蹒跚,眼神浑浊却还留着点活气。
《道德经》?呵!‘外其身而身存’——这些拼命往自己身上堆砌金玉的蠢货,不过是给自己打造了一副更华丽的棺材! 这用的准确吗
所以啊!
那些耽溺酒色、穷奢极欲者……
“享受”?刘禅眼底淬着冰。
那分明是祭坛上待宰的肥彘!
烈火烹油,滋滋作响,不消数年,膏血熬干,心肝脾肺肾烂成一锅毒粥!肥硕的肚皮,可不正是一盏上好的人油灯?
每次陈到低语着那些饮宴的糜烂场景,刘禅心中便无声地滚过一连串冰冷的名词:
高血压!高血脂!心肌梗塞!血管硬化!酒精肝!烂掉的肾!阳痿!疯癫!……
这哪是享乐?
这是用最昂贵的燃料,进行最彻底的——自毁!
而相父……清癯如竹,气色朗润得如同山涧初阳,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洞穿一切迷雾。
那般操劳,却精力沛然如壮年虎豹,夜读不倦,晨练不喘——
“乾坤清气”?刘禅不得不承认,这近乎玄学的东西,竟暗合了某种冰冷的生存法则。
若非那如山国事压榨,相父这活法,活过古稀之年当属寻常。
……
宗预回到家中,满身污泥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
叔母一见,骇得魂飞魄散:“吾儿!何以……何以至此?!”
宗预木然告之前事。
叔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他胳膊,眼中燃起两簇幽暗的鬼火:“皇帝……是圣主!汝当……当如侍奉神明、如侍奉生父!竭尽……你的血!你的骨!你的魂!……”
“待你……待你长成那参天巨木之日……”叔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夜枭,“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你父母叔父的血仇!莫忘!永世莫忘啊!”
父母叔父支离破碎、死不瞑目的惨状,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塞满宗预的脑海!
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泥,砸落在地,晕开一片肮脏的暗红……
焚香!沐浴!他近乎自虐般搓洗着身体,仿佛要洗去所有软弱与彷徨。
换上最整洁的衣冠,他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再次入宫。
……
“卿家心中可有块垒,今日一吐为快?”
刘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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