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温暖驱散着寒意，锅中翻滚的、不知名肉块散发出的香气，无情地挑逗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味蕾和肠胃。陈远一行人被安置在火堆边缘，张彪手下的人分给他们几个粗陶碗，里面盛着浑浊的、漂着点油星的肉汤。
没有人客气，所有人都捧着碗，贪婪地吞咽着这救命的食物，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一碗热汤下肚，冻僵的身体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松弛。
但陈远没有放松警惕。他小口啜饮着肉汤，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营地。张彪坐在主位，正和几个小头目低声交谈，不时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带着审视与算计。其他的土匪则三五成群，大多用不怀好意或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群“新人”，尤其是在那几个面黄肌瘦但依稀能看出眉清目秀的妇人身上流连。
“陈兄弟，”张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拎着一个皮囊走过来，在陈远身边坐下，将皮囊递给他，“喝口酒，驱驱寒。”
“多谢张头领。”陈远接过，没有多喝，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酒味辛辣粗劣，呛得他喉咙发热。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干掉那两个契丹狗的？”张彪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如刀。
陈远心中明了，这是试探，也是掂量他们的斤两。他放下皮囊，用平静的语气，将之前利用地形、设置简易陷阱、集中力量突击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最初的恐惧和用石头砸碎敌人头颅的细节，只强调是大家齐心协力、拼死一搏的结果。
即便如此，张彪和他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小头目们，眼神也都变了。他们常年与契丹游骑打交道，深知那些骑兵的凶悍。眼前这群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流民，竟然能用如此缜密（在他们看来）的方法反杀，这份胆识和智谋，绝非普通流民所能及。
“好！是条汉子！”张彪重重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力道很大，“看来陈兄弟不是一般人啊，读过书？见过阵仗？”
“乱世飘零，只求活命，读过几天杂书罢了。”陈远含糊应对。
张彪哈哈一笑，不再追问，话锋却是一转：“既然有这份本事，窝在野地里当流民太可惜了。这世道，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得抱团。我们黑云寨，虽说不是什么天王老子，但在这片地界，也能护得住一方安宁。”
他图穷匕见，开始招揽：“我看陈兄弟和你手下这些弟兄都是人才，不如就留在我们黑云寨如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强过在外面被胡狗撵着跑，强过饿死冻死！”
陈远沉默。他身后的赵铁柱、李狗儿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陈远。他们刚经历生死，对强大的集体有着本能的渴望，但同时也隐隐感到不安。
“不知……寨子里，是个什么规矩？”陈远缓缓问道，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彪对陈远的冷静愈发欣赏，他咧了咧嘴，露出黄牙：“规矩嘛，简单！进了寨子，就是自家兄弟。一切缴获，需上交公中，由寨主统一分配。听从号令，叫往东不能往西。至于你们嘛……”
他目光在陈远等人以及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上扫过：“我看你们也算有点家底（指缴获的兵器），人也不算孬。这样，你们暂时编入我的巡哨队，听我调遣。如何？”
条件听起来似乎不算苛刻，但陈远却从中听出了玄机。“一切缴获需上交公中”，这意味着他们拼死得来的武器和马匹（那匹受伤的马被他们忍痛结果，仅存的肉和皮子成了他们的口粮和物资）可能保不住。“听从号令”，更是将他们的生死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上。
这无异于吞并。
陈远注意到，当张彪说“编入我的巡哨队”时，旁边几个小头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不忿。看来，这黑云寨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陈远权衡利弊，思考如何应对之际，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喊声。
“放开我女儿！求求你们，放开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土匪正满脸淫笑地拉扯着队伍里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试图将她拖离人群。那妇人死死护着怀里吓傻了的孩子，哭喊着挣扎，她的丈夫——一个瘦弱的男子，想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个土匪一脚踹翻在地。
陈远队伍里的人顿时骚动起来，人人面露愤慨，手握向了武器。赵铁柱更是腾地站起，目眦欲裂。
张彪眉头一皱，骂道：“王老五，你他娘的又管不住裤裆！给老子滚回来！”
那个叫王老五的土匪悻悻地松开手，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妈的，摸一下怎么了？装什么贞洁烈女……”
妇人抱着孩子，扑到丈夫身边，一家三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如同风雨中无助的雏鸟。
这一幕，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刚刚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幸存者头上。这就是黑云寨的“规矩”——弱肉强食。
陈远缓缓站起身。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如果连自己队伍里的妇孺都保护不了，他刚刚建立的威信将瞬间崩塌，队伍的人心也会立刻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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