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幕如同巨大的深蓝色丝绒,缓缓覆盖了整座京城。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城,今夜却如同镶嵌在这片丝绒上最璀璨的宝石,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宫灯高悬,彩绸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盛大而喜庆的气氛。
麟德殿内,更是金碧辉煌,觥筹交错。大宁朝弘昌皇帝设下盛大宫宴,为远道而来的乌孙使团接风洗尘。殿内雕梁画栋,蟠龙金柱,身着华丽宫装的宫女们手捧金盘玉壶,步履轻盈地穿梭于席间。文武百官按品级端坐,身着朝服,神色或恭谨,或好奇,或带着审视,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坐在皇帝右下首贵宾席位的那一群服饰迥异、相貌鲜明的乌孙人。
乌孙正使,正是那位阿史那亲王。他年约四十许,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犷,颔下留着浓密的卷曲胡须,头戴一顶镶着巨大红宝石的金冠,身着紫金色绣雄鹰纹样的锦袍,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他身边坐着几位副使和随行的官员,以及那位神色倨傲、身形壮硕的乌孙御厨巴图尔。巴图尔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乌孙传统服饰,腰间挂着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弯刀(似乎是处理食材所用),目光扫过大殿内侍立的宫廷御厨和陆续呈上的菜肴时,嘴角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高人一等的弧度。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带温和笑意,说着些“两国交好,睦邻友善”的场面话。阿史那亲王亦起身,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流利的大宁官话表达了对皇帝盛情款待的感谢和对大宁富庶繁华的赞叹,言辞得体,礼仪周到。
然而,当一道道精心烹制的大宁宫廷御膳由宫女们鱼贯送入,摆放在各位宾客面前时,殿内微妙的气氛开始悄然变化。
御膳房为了这次宫宴,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从取材到烹饪,从刀工到摆盘,无一不体现着大宁天朝上国的底蕴与气派。
有取自北海的冰镇龙虾脍,龙虾肉剔透晶莹,配以御苑特产的鲜橙汁和姜醋,清爽开胃;有来自南疆的炭烤鹿脊,鹿脊肉外焦里嫩,火候精准,撒着细细的椒盐;有江南风味的蟹粉狮子头,肉圆酥烂,蟹粉鲜香,汤汁醇厚;还有御厨拿手的文思豆腐羹,豆腐细如发丝,在清澈的汤液中如云雾般舒展,极考验刀工……
每一道菜都堪称艺术品,色香味形器,无可挑剔。百官们品尝之余,纷纷点头称赞,觉得定能让这些“化外之民”大开眼界,震慑于大宁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
然而,林晚昭此刻并不在麟德殿内。她虽然顶着“御膳房行走”的名头,但级别太低,尚无资格列席这等最高规格的国宴。她正待在御膳房外围的一间供低级厨役休息的耳房里,心里像是有二十五只小猫在抓——百爪挠心。
她是跟着顾昭之进宫的。顾昭之作为超品侯爵,又是皇帝倚重的臣子,自然在宴席之列。他进宫前,林晚昭鼓起勇气,以“学习观摩,精进厨艺,更好服务侯爷”为由,软磨硬泡,终于得了顾昭之的首肯,带她一同入宫,允许她在御膳房外围“行走”学习。
此刻,她扒在耳房的门边,伸长了脖子,努力想听清外面正殿方向的动静,可惜除了隐约的丝竹声和嘈杂人声,什么也听不清。
“也不知道那些乌孙人吃得惯咱们的菜不?”她小声嘀咕着,心里没底。她中午特意研究了乌孙可能的口味,那股浓烈的香料味,说明他们可能偏好味道厚重、香气奔放的食物。而大宁宫廷菜,尤其是宴席菜,往往更注重食材本味、层次感和精致典雅,与乌孙的风格可谓大相径庭。
果然,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一位在殿内侍奉的小太监匆匆跑来御膳房传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对着御膳房总管低语了几句。御膳房总管的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难看。
消息很快在御膳房内部传开:乌孙那位阿史那亲王,面对满桌珍馐,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每道菜都浅尝辄止,客套地称赞几句“美味”、“精致”,但明显进食的兴致不高。他更偏爱那些烤肉和口感实在的菜品,对于过于精细、味道清淡的菜肴,几乎只是动动筷子意思一下。而那位乌孙御厨巴图尔,更是几乎没怎么动筷,只是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偶尔与身边的乌孙随从低声交谈几句,脸上那倨傲的神色愈发明显。
“哼,蛮夷之辈,懂什么美食!”一个年轻的御厨愤愤不平地低声道,他精心制作的文思豆腐羹似乎就没得到什么关注。
“慎言!”总管瞪了他一眼,眉头紧锁,“陛下有旨,务必让使团宾至如归。他们吃不惯,就是咱们的失职!”
话虽如此,但短时间内,要如何调整口味,迎合这些异域客人的喜好,成了摆在御膳房面前的一大难题。现有的菜品都已定型,临时更改菜单几乎不可能。而且,大宁宫廷御膳自有其规制和尊严,岂能轻易为迎合外人而大幅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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