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跪呈密报，袖口沾染的红土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点微痕。苏桐目光一扫，未语，只将那封文书接过，当殿拆启。纸面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城外庄园守卫中，有三人原属北境边军旧部，隶属已革职参将麾下；其人三年前因私贩军械被逐出军籍，今竟藏身京畿，掌民间武装。
她抬眼望向御座。皇帝尚未退朝，眉宇间犹带方才对峙后的倦意，却仍凝神注视她。
“臣有奏。”苏桐声音不高，却穿透殿内余寂。
“讲。”
“今日之事，不止于刑案，亦不止于司法。”她将密报递上，“红土出自京西三十里外鹰嘴坡，彼地非农非矿，唯有一处废弃屯堡，原为边军补给点。今有革卒聚众藏兵，私授武艺，若不早制，恐成内患。”
皇帝阅毕，指尖轻叩案角：“你是说，军中积弊，已蔓至京畿？”
“正是。”她躬身，“豪强恃权，官吏徇私，皆因背后有武力恃仗。若只改律法而不动军制，则法如无刃之剑，终难行于天下。”
殿中静默片刻。皇帝缓缓道：“军权系于都督府百年，将士皆出世家门庭，骤然更张，恐生动荡。”
“臣所求，非夺权，非废将。”她抬头，目光沉定，“而是立新军——不倚门第，不论出身，专选忠勇之士，施以严训，定以明律，使之成为朝廷手中真正可用之兵。此军不扰民，不涉政，唯听天子调遣，专司京防与急战之需。”
皇帝默然良久，终问：“你欲如何起？”
“先试一校。”她取出一幅图卷，铺于案前，“京郊南校场，地势开阔，旧为五军轮训之所。臣请以‘京畿防务协演’之名，暂借三月，招募三百人，试行新制。”
“何谓新制？”
“一改编制。旧军以百人为队，指挥迟滞。臣拟设‘三三制’，九人成组，三组为队，层层统属，令出即行。二改训练。除骑射刀枪外，增体能操练、阵型推演、夜间行军、伤员救护，七日一考，不合格者即退。三改选拔——凡应募者，须年在十八至三十之间，身无残疾，识字百以上，能读军令。”
皇帝目光微动：“识字？”
“兵不知令，则战必乱。”她说，“昔日李承志破敌，靠的不是蛮力，而是通晓地形图与敌情文书。若兵皆识字，便可速传军令，临阵应变。”
皇帝缓缓点头：“准你所请。但——”他目光沉下，“不得强征，不得扰民，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臣领旨。”
退朝后，苏桐未归宫苑，径赴御前军务堂。尉迟凌峰已在等候，甲胄未卸，神情肃然。
她将密报与编制图一并置于沙盘旁。“你看过边军近五年的战报没有？”她问。
“看过了。”他低声道，“三战两败，非因敌强，实因我军调度迟缓。敌骑来去如风，我军尚在列阵，人家已焚粮而去。”
“问题不在人，而在制。”她指向沙盘，“旧军重阵型，轻机动；重出身，轻实能。一场战事，需层层上报，等兵部批文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尉迟凌峰沉默片刻：“你说的‘三三制’，可是仿草原部落的猎队？”
“是，也不全是。”她取笔在纸上画出结构，“猎队松散，无后援无纪律。我要的是一支既能分兵突袭，又能合围歼敌的精锐。每人皆受训于同一标准，每组皆可独立作战，哪怕主将阵亡，小队仍能自行推进任务。”
尉迟凌峰凝视良久，忽道：“若真照此施行，训练强度至少翻倍。旧军每日操练两个时辰，多为走阵形、舞刀枪。你这新法，光晨起负重跑五里，就够他们吐三天。”
“吐完就习惯了。”她说，“战场上没人会等你喘匀了气再杀过来。”
他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你打算从哪儿找这三百人？”
“边军退伍者中择其忠勇，寒门子弟里选其健壮。”她取出一份拟好的招募令，“不收世家子弟，不纳关系人情。入营第一日，便测体能、考识字、验品行。不合格者，当场遣返。”
尉迟凌峰接过招募令，逐字看完，抬头：“你不怕得罪人？”
“得罪人的事，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她目光平静，“从前改律法，有人骂我牝鸡司晨；如今整军，也必有人说我妇人干政。可若因惧骂声便止步不前，那这天下，永远是豪强的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
他静默片刻，忽然整甲抱拳：“若陛下允你试行，末将愿协理训练事宜。”
她未显惊异，只点头：“我需要你这样的将领站出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这支军队能真正为国效力。”
“还有一事。”他低声道，“南校场虽属五军都督府管辖，但日常由左骁卫镇守。统领周广元，是刑部侍郎的姻亲。”
“我知道。”她淡淡道，“所以我请的是皇帝特旨，不是都督府公文。他若敢阻，便是抗旨。”
尉迟凌峰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你已想得周全。”
“不是我想得周全。”她望向窗外，“是这一次次逼出来的。他们以为打压我一次，我就会退一步。可他们忘了，退无可退时，人只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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