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暗中查访,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无声息,却在我心中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三日后,他趁着夜色,带来了确凿的消息。
“夫人,查清了。”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清漪园的钱庄头,三年前在城南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院,去岁其子又盘下了一间生意不错的绸缎庄。百果园的孙庄头,其长子如今在城西开着两家粮铺,本钱不小。而南边桑田的管事,去年嫁女,光是嫁妆就足足六十四抬,风光无比。”
他顿了顿,脸色更加凝重:“至于他们与赵嬷嬷那边……钱庄头的婆娘,与赵嬷嬷的儿媳是表亲,往来密切。孙庄头的婆娘,更是隔三差五便往赵嬷嬷儿子负责打理的那间脂粉铺子里去,采买阔绰。还有,老奴查到,赵嬷嬷那个在城外管着车马行的侄子,近两年扩张生意,本钱来源不明,但与这几个庄头,都有银钱往来。”
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福伯一一拾起,串联成一条清晰的、丑陋的利益链条。赵嬷嬷利用在苏婉清身边的地位,与这些庄头、管事勾结,虚报支出,贪墨款项,再通过亲属的生意进行洗钱分润。他们甚至形成了一张小小的网络,互相遮掩,共同牟利。
“好,很好。”我放下手中的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心中并无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果然是她,这个母亲身边最信任、资历最老的人。
“夫人,接下来……”福伯请示道。证据确凿,只待收网。
我沉吟片刻。赵嬷嬷身份特殊,直接拿下,恐会惊动母亲,让她伤心难堪。需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先不动赵嬷嬷。”我做出决断,“福伯,你亲自带几个可靠的人,拿着我的对牌和这些证据,明日一早就出城,分别去清漪园、百果园和南边桑田,将钱庄头、孙庄头以及桑田的管事,连同其核心党羽,一并控制起来,分开看管,不许他们互通消息。账册、库房,全部查封。”
“老奴明白!”福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掌管人事,最恨这等背主忘义之徒。
“动作要快,要隐秘。”我叮嘱道,“在他们反应过来,或是向赵嬷嬷求救之前,把人证物证都牢牢握在手里。”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
福伯领命而去,身形消失在夜色中。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梳理着接下来的步骤。拿下庄头只是第一步,如何处置赵嬷嬷,才是关键。必须让她自己认罪,并且,不能由我直接去母亲面前揭发……
次日,一切按计划进行。福伯带着人,以雷霆之势,迅速控制住了三个庄子的主要管事,消息被严格封锁在庄子内部。
直到午后,我才带着夏竹和揽月,如同往常一样,去给苏婉清请安。
苏婉清正由赵嬷嬷陪着在暖阁里挑选新到的衣料,见我来了,笑着招手:“知意快来,看看这匹云纹锦,给你做件新褙子可好?”
我笑着应了,走上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在一旁的赵嬷嬷。她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看来,庄子那边的消息,或许已有风声隐约传到了她耳中。
我陪着苏婉清说了一会儿话,品评衣料,话题渐渐引到了田庄管理上。
“母亲,我这几日翻看您交给我的那些田庄册子,发现了几处不解之处,正想请教您和赵嬷嬷呢。”我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婉清不疑有他:“哦?何处不解?”
赵嬷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拿出随身带着的、抄录了疑点的那几页纸,指着清漪园那项固定的“沟渠清淤”支出,疑惑道:“母亲您看,这清漪园的沟渠,为何年年清淤花费都一样?难道那沟渠每年淤积的泥土分量都分毫不差吗?还有这百果园的‘果木防害’,亦是如此。这……似乎有违常理。”
苏婉清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眉头渐渐蹙起。她虽不精通庶务,但并非愚笨之人,经我一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下意识地看向赵嬷嬷:“嬷嬷,这事……你可清楚?”
赵嬷嬷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老奴……老奴不知啊!这些、这些账目都是庄头报上来的,老奴只是……只是代为呈送给老夫人过目……”
“代为呈送?”我看着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可据我所知,钱庄头的婆娘与嬷嬷的儿媳是表亲,孙庄头的婆娘也常去嬷嬷儿子家的铺子照顾生意。嬷嬷对这些庄头家中情况如此熟悉,对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就从未起过疑心吗?还是说……”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赵嬷嬷瞬间惨白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缓缓道:“还是说,嬷嬷觉得,这些不过是小事,无需惊动母亲?”
“不!不是的!夫人明鉴!老奴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赵嬷嬷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却始终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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