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坐在妆台前，揽月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赤金镶碧玺的步摇插入我梳得光滑的发髻间。
今日是三朝回门。
镜中的女子，眉宇间少了待字闺中的青涩，多了几分属于侯府主母的沉静与雍容。身上穿着的是象征喜庆的玫红色缠枝牡丹纹云锦裙，既不过分招摇，又足够彰显身份。
“夫人，车马已备好了。”夏竹在门外回禀。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今日回门，与以往任何一次回温府都不同。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养女”，而是以镇北侯夫人、温府出嫁女儿的身份归宁。
萧衍已在院中等候。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多了几分清俊。见我出来，他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走吧。”
没有过多言语，他牵起我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马车在温府门前停下。相较于侯府的威严煊赫，温府的门楣显得清雅许多。但今日，府门大开，温父温母并几位族中有脸面的长辈，竟都亲自在门外等候。这般阵仗，在我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
车帘掀开，萧衍先一步下车，随即转身，朝我伸出手。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落在温家众人眼中，意义却非同一般。
我扶着他的手，稳稳落地。抬头，便对上温母有些复杂，却又带着明显讨好的笑容，以及温父那努力维持镇定，却难掩一丝局促的神情。
“小婿携内子，回来给岳父、岳母请安。”萧衍微微躬身，礼数周全，语气却依旧是那股子不容忽视的淡然。
“好，好，回来就好！”温父连忙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侯爷，夫人，快里面请！”
我被这声“夫人”叫得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从今日起，在温家，我也不再是“知意”，而是“夫人”了。
进入正厅，依礼奉上回门礼。礼单由萧衍身边的管事朗声唱出，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珍稀药材……每念一样，温母眼中的光亮便增一分，温父捻着胡须的手便更稳一分，周围族亲的赞叹声便更真切一分。
这不仅仅是礼物，更是萧衍在替我，替我们这段婚姻，在温家，在所有人面前立威。
叙话时，氛围更是微妙。温父温母不再敢以长辈的身份随意询问或叮嘱，反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探询，话题也多围绕着我在侯府是否习惯，侯爷待我如何展开。
“……听闻夫人如今掌管侯府中馈，将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真是能干。”温母笑着，语气带着明显的奉承。
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母亲过奖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侯爷信任，我自当尽力。”
我称她“母亲”，是看在多年养育（尽管动机不纯）的份上，全了最后的体面。而她唤我“夫人”，则是认清了我如今截然不同的身份和地位。
萧衍坐在我身侧，并不多言，只在我说话时，目光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偶尔温父试图将话题引向朝堂，想探听些风声或寻求些关照时，萧衍便三言两语，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态度明确——回门是私事，不谈公务。
温父碰了几个软钉子，也便讪讪地住了口，更加确信我这个“女儿”在萧衍心中的分量。
用膳时，我自然地被让到了主位之侧，与萧衍并肩。席间，以往那些或许会暗中给我白眼或言语挤兑的堂姐妹、婶娘们，此刻无不笑脸相迎，言语间充满了讨好与羡慕。
“知意……不，夫人如今真是苦尽甘来了，侯爷这般人物，待你又如此体贴，真是羡煞旁人。”
“是啊，听说那日赏菊宴，夫人风采照人，连安平郡主都……”
我听着这些言不由衷的奉承，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一片清明。这一切的转变，皆因我身边这个男人，也因我自己在侯府站稳了脚跟。
饭后，萧衍被温父请去书房“鉴赏”新得的字画，我则被温母拉着在内室说些体己话。无非是叮嘱我要抓住侯爷的心，早日生下嫡子，稳固地位等等。
我耐心听着，不置可否。直到她犹豫着，旁敲侧击地想打听萧衍在吏部考评上能否对温家几位子侄“稍加照拂”时，我才放下茶盏，抬眼看她。
“母亲，”我声音依旧温和，眼神却淡了下来，“侯爷为官，最重规矩律法。温家子弟若真有才干，自有出头之日。若指望这些旁门左道，只怕非但无益，反会惹祸上身。您说呢？”
温母被我这话噎住，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讪讪地笑了笑：“是，是，夫人说的是……是为娘想岔了。”
我知道，经此一事，他们应当能彻底认清，想凭借以往的“情分”拿捏我，或者通过我影响萧衍，是绝无可能了。
回程的马车上，我靠在车壁上，轻轻舒了口气。这一日，虽不累身，却有些累心。
“可是乏了？”萧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睁开眼，看向他。他正看着我，眼神深邃。
“还好。”我摇摇头，顿了顿，轻声道，“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可笑的是人情冷暖，可悲的是那点稀薄的亲情，在权势地位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萧衍伸手，将我揽入怀中，让我靠在他肩上。他的下颌轻抵着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稳：“世间常态罢了。你有我，有侯府，不必为这些无谓之事伤神。”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驱散了我心中那点微妙的凉意。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我知道。”
马车轱辘，驶向那座真正属于我的，名为“家”的府邸。回门，像一个郑重的仪式，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某些牵连，也让我更加清晰地确认了现在的身份与归属。
我是温知意，是萧衍的妻子，是镇北侯府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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