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福伯和夏竹一左一右搀扶着，几乎是半拖着回到了前厅。直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揽月递来的、不知是第几杯的热茶，我才感觉到那冰封的血液重新在四肢百骸里缓缓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迟来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与寒意。
怀中的“斩渊”已被福伯小心翼翼地接过，重新高悬于堂上。那古朴的剑身沉默地俯视着下方，仿佛刚才门外的惊心动魄，与它毫无干系。
厅内灯火通明，映照着福伯激动得泛红的老脸，揽月微红的眼圈，以及夏竹……夏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她不像揽月那般后怕垂泪，反而像是被点燃了的炭火，脸颊绯红，胸口微微起伏，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光芒。
“小姐！”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尖，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您刚才……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就那么抱着侯爷的剑往门口一站，几句话！就把那些……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全吓跑了！您没瞧见那个王参军那副怂样，脸都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重现方才的情景，语气里的兴奋与解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汲取着那一点点暖意，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语，有些恍惚。厉害吗？或许吧。但那不过是绝境之下的虚张声势，是借了萧衍的势，赌对方不敢真的与“斩渊”和它代表的意志硬碰硬。若他们稍有胆量，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此刻侯府恐怕已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是侥幸罢了。”我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仗着哥哥的余威而已。”
“才不是呢！”夏竹立刻反驳，她凑近我，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无比认真，“小姐，您刚才那眼神，那气势，说话的那个调调……奴婢瞧着，竟有几分……有几分侯爷平日里的影子！”
我猛地一怔，抬眼看向她。
有几分……哥哥的影子？
萧衍……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他看人时的眼神，他说话时不疾不徐却带着千钧之力的语调，他仅仅站在那里便能让人心生敬畏的气场……
我方才，竟有几分像他吗？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奇异的热流悄然蔓延开来，冲散了部分寒意，也带来一丝莫名的……悸动。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镜中的自己，眉眼间似乎真的少了几分往日的怯懦与犹疑，多了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毅与……冷冽？
是因为这些时日独自面对的压力吗？是因为不得不站出来的责任吗？还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已将他的行事作风，内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夏竹说得不错。”一直沉默的福伯也开了口，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与一种近乎于看“小主人”般的认同，“小姐临危不乱，言辞锋利，句句切中要害，更懂得借势而为。这份胆识与机变，确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及。老奴……老奴仿佛看到了侯爷年轻时的影子。”
连福伯也这么说……
我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心中五味杂陈。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吗？那个我曾畏惧、想逃离，如今却不知不觉心生依赖与……仰慕的人？
“姐姐。”萧知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步履平稳地走进来，显然已经安抚好了母亲。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堂上高悬的“斩渊”，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淡淡道：“母亲已歇下了，未曾惊动。”
我松了口气：“辛苦妹妹了。”
她走到我身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方才的情形，我在内院也隐约听到了。姐姐应对得极好。”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她特有的冷静与客观，“持‘斩渊’而立，先声夺人，以势压人。此法，确是哥哥惯用的手段。”
连她也……
我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方才在门外强撑出的冷硬气势，在至亲之人这般直白的点破下，竟有些无所遁形。我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水汽遮掩自己微窘的神色。
“我只是……情急之下，想不到别的法子。”我低声辩解，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萧知晴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经此一事，京兆尹那边短期内应当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来了。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另寻他法。我们需更加警惕。”
我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从那种微妙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危机。“妹妹说得是。福伯，加派人手，日夜巡逻，府内外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小姐！”福伯躬身应道。
又商议了几句加强防卫的细节，众人才各自散去歇息。
回到听雨苑，洗漱完毕，躺在那张熟悉的雕花拔步床上，我却毫无睡意。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纱洒在地上，一片朦胧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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