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楼里的寂静，比火车站喧嚣更让人窒息。苏雯提着她的藤箱和包袱站在客厅中央，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陌生花圃的植物，带着些许无措，努力维持着根系的稳定。宋梅生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但平日里在官场和黑市上左右逢源的机变，此刻似乎都派不上用场。
“那个……苏同志，”他选择了这个正式而疏离的称呼，指了指楼上，“我先带你看看房间？日常用品都备了些，缺什么再说。”
苏雯轻轻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跟上。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强调这栋房子空置已久的冷清和此刻不寻常的“人气”。
二楼走廊宽敞，东西各有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卧室，中间是一个小起居室。宋梅生推开东边卧室的门：“这间朝南，光线好些，你住这里。” 房间布置得简洁却舒适，床单被褥都是新的，甚至窗台上还摆了一盆绿植，显然是精心准备过。
苏雯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尤其在窗户的位置和墙壁的厚度上停留了一瞬，这是报务员的本能，评估环境的安全性和可能的信号干扰。她将藤箱小心地放在墙角的单人沙发旁，那个装着电台零件的箱子似乎比她的性命还重。
“谢谢，宋副局长。这里很好。”她的感谢礼貌而克制。
“隔壁是我的房间，中间这个起居室，平时可以在这里看看书，或者……如果需要商量事情。”宋梅生指了指外面，“卫生间是各自的，厨房在楼下，老妈子每天上午会来，做完午饭和打扫卫生就走，晚上这里只有我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气氛又微妙起来。
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男一女，名义上是夫妻，实际是同志。这层关系如何把握分寸，成了横亘在两人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我明白。”苏雯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在外人面前，我们是夫妻，所有言行举止需符合这个身份。关起门来，我们是同志，以工作为重，互不打扰私人空间。宋副局长可以放心，我会严格遵守纪律，不会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公事公办，瞬间将这种尴尬的“同居”关系定义在了工作合作的框架内，化解了宋梅生不知如何开口的顾虑。宋梅生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许异样，这姑娘的冷静和成熟，远超她的年龄和外表。
“好，这样最好。”宋梅生点头，“那……我们先约法三章？比如，公共区域的使用时间，避免不必要的碰面？还有，如果一方带客人回来，如何提前预警？”
苏雯表示同意。两人就在二楼的起居室里，像谈判一样，敲定了一系列细节：早晚卫生间使用错开时间；厨房谁先用谁后做标记；如果一方晚归，尽量不惊动另一方；如有外人突然到访，以敲门次数为暗号……条款细致得近乎刻板，却也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彼此的独立性和安全性。
约定完成，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宋梅生想起一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一个信封：“这是大门和房间的钥匙。信封里是一些钱和票证，日常开销用。你的‘身份’是刚从乡下出来的，对城市不熟，需要添置衣物或者别的，可以让王大力陪你去，或者……我找个可靠的女眷陪你？”
“不用麻烦。”苏雯接过钥匙和信封，没有推辞，直接放进了棉袍内侧的口袋，“我自己可以慢慢适应。太过刻意，反而引人怀疑。”
她的独立和谨慎，再次让宋梅生刮目相看。他原本还担心如何安置这位“从天而降”的“妻子”，现在看来，组织上选派的人，确实非同一般。
然而，这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在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上午，老妈子来做饭打扫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太太”充满了好奇，旁敲侧击地问东问西。苏雯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操着略带口音的言语，小心应对，说到“老家”的情况时，眼神适时地流露出些许“乡愁”和“怯生”，演技自然，连一旁观察的宋梅生都暗自点头。
但老妈子刚走没多久，下午，真正的麻烦就上门了。
门铃被按得又急又响，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宋梅生正在书房看文件，闻声眉头一皱，示意正准备去开门的苏雯稍安勿躁。他走到门厅，透过猫眼向外看去，心里顿时一沉。
门外站着的，正是阴魂不散的秋田浩二，身后除了那两个惯常跟着的打手，还多了一个穿着西装、提着工具箱、面无表情的陌生男子。
宋梅生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拉开了门，脸上堆起惊讶而热情的笑容：“哎呀！秋田队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他侧身让开，目光扫过那个陌生男子，“这位是？”
秋田皮笑肉不笑地挤进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门厅里扫视：“宋副局长，打扰了。这位是机关后勤的电工，塚本师傅。听说尊夫人刚搬来，机关长特意吩咐，来检查一下府上的电路安全，毕竟老房子了，怕出问题。”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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