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指尖仍残留着残卷的粗糙触感,耳边铜铃余音未散。
不是幻觉——那串铃声确实从镇公所方向传来,混在风雪里,一声比一声近。
她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颅骨里搅动——那是从幻境带回来的余痛。
可当老张应了声转身要走时,等等。她扯住老张袖口,声音比庙外的雪还冷,收账册时,让婶子们把裹脚布、灶王爷画像底下压的借据都翻出来。她想起幻境里那些泛黄的纸页,墨迹里渗着暗红,那东西专挑见不得光的债。
老张喉结动了动,没敢多问,带着民兵们撞开庙门出去了。
风雪灌进来,方清远的龙渊剑嗡鸣一声,剑刃上的碎衣料被吹得打旋儿,像片被揉皱的鬼皮。
去拿周先生的箱子。林慧真摸出《幽冥录》残卷,烫得她掌心发红,我需要看民国二十三年到三十四年的地方档案。
方清远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冷汗黏在额角的碎发。
他指腹还带着刚才拍醒她时的温度,可林慧真却觉得那温度正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像在给她的魂魄渡气。
你守着。他抓起墙角的火把,转身要往地宫去。
那地宫是他们今早砸开的,本以为是城隍庙的藏香窟,结果凿开青石板才发现下面还有层砖券顶。
等等。林慧真突然拽住他后襟,我...在幻境里看见你的名字了。她声音发颤,在周先生的账册最后一页,用血写的,和我并排。
方清远的背顿了顿。
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把眉骨衬得像把刀。
他没回头,只说:债是要还的,不过是他们还给我们!
林慧真松开手。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宫台阶下,听见火把噼啪爆响的声音,混着自己心跳的轰鸣。
案几上堆着民兵们刚搬来的账册,最上面那本封皮是靛蓝色的,边角磨得发亮,写着陈记米行光绪三十年往来。
林慧真翻开第一页,墨迹突然泛起黑气,在纸上游走成个扭曲的字。
她猛地合上账册,指节发白——这不是普通的旧账,每本里都缠着活的东西,像附在纸纹里的蛆虫。
光绪三十年发大水,米行借粮给十八户佃农。她对着火把翻开第二本,民国十二年,刘媒婆收了三担谷子做聘礼,结果姑娘嫁过去三天就被打死。第三本更薄,封皮是洋红的,解放后,王铁匠偷卖了合作社的铁,记在他儿子周岁酒的人情账里。
林慧真的手开始发抖。
这些账册的时间跨度足有百年,可每个受害者的死亡时间都卡在归位时限前三天——和她幻境里看到的倒计时完全吻合。
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所有死者最后说的话都一样:城隍爷应了我,拿十年阳寿换...换我儿子的学杂费。拿五年命换我男人的药钱。
是信仰投影。她突然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庙里撞出回音,那东西不是真城隍,是拿百姓心里的贪念捏出来的。她想起幻境里腐朽城隍空洞的眼,它知道人最想要什么,就扮成什么模样,让人主动签生死契。
地宫方向传来一声。
林慧真抄起《幽冥录》就要往下冲,却听见方清远喊她:慧真,下来!
地宫里比上面冷十倍,潮气裹着腐骨味往人肺里钻。
方清远半蹲着,火把照亮墙角一具蜷曲的枯骨。
那骨头穿着民国警服,胸口的铜徽章在火光下泛着青,沪警总局四个字被腐蚀得只剩半边。
他死的时候在抓什么。方清远用剑尖挑起枯骨的右手,指骨深深嵌进青石板里,像是想挖开地面。
林慧真蹲下来,《幽冥录》突然烫得她几乎握不住。
残卷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个戴警帽的男人,旁边写着沪警总局督查科,陈守正。
他参与过上海城隍庙的修缮。她摸着那行小字,1937年,日本人占上海前三个月。
周先生!方清远突然抬头。
不知何时,周先生的身影浮在地宫门口,半透明的身体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这是谁?
周先生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带着旧报纸的霉味:最后一个清醒的人。
当年江无涯要把活人的命债封进账簿,说这样能让城隍永镇阴阳。
陈守正发现不对,偷了账本要烧,被江无涯的人追上...
周先生的指尖掠过陈守正的警徽,江无涯和日本阴阳师要借城隍的权柄,把中国人的命债变成日本的国运粮
地宫顶上突然掉下块土坷垃。
林慧真抬头,就见金童玉女的影子从砖缝里渗出来,他们手里的账册咧开嘴,露出两排黑牙般的纸页。
小心!方清远拽着林慧真往旁边滚,龙渊剑划破空气,正砍在金童的账册上。
那账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纸页纷纷脱落,变成黑蛇往两人身上缠。
林慧真摸到怀里的符纸,可方清远更快——他咬破指尖,在地面画出个朱砂阵,雷符拍在阵眼上。的一声,阳气像炸开的烟花,黑蛇被烤得蜷成焦卷的纸团,金童玉女的身影也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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