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真的意识猛然一震,仿佛被什么力量从深渊中拽出。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昏暗的账房里,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玻璃灯罩内微微跳动。
剧烈的灼痛从额间印记炸开,她的意识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扯着往黑暗里坠,耳中只剩下方清远喊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像被塞进了灌满水的陶罐。
等再能视物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密闭的账房里。
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四面木架上堆着小山似的泛黄账册,每一页都泛着幽蓝的光,凑近了看,上面密密麻麻浮着生者的姓名——王大柱、李招娣、张瘸子...每个名字旁都跟着猩红的倒计时,今夜子时,数字像活物般跳动,看得人后颈发凉。
林小姐。
阴恻恻的男声从案几后传来。
林慧真猛地转头,就见穿月白长衫的男人坐在檀木案前,毛笔在宣纸上划出沙沙声响。
他的脸半透明着,能隐约看见背后的账册纹路,左眼是个黑洞洞的窟窿,右眼却嵌着枚泛青的铜钱,随着动作轻响。
周...周先生?林慧真喉咙发紧。
她认出这是前日在镇公所见过的老学究,说是来整理民国旧档的,谁料竟是...
是我。周先生停了笔,铜钱眼转过来时,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江无涯用借魂术把我拘在这账簿里,说要记满九千九百九十九笔命债才能超生。他抬手抚过面前的账册,指尖穿过纸页,你看,这些都是被城隍爷吓破胆的人——他们信了因果,怕了业障,自己在生死簿上画了押。
林慧真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庙外那些跪在雪地里的村民,想起老妇人投井前念叨的城隍爷要清账,终于明白所谓不过是催命的钩子。你明知这是造孽,为何还要帮他?
周先生突然笑了,半透明的嘴角咧到耳根,我若不写,这账簿就会啃我的魂。
昨日我漏记了张屠户家的小闺女,你猜怎么着?他抬起左手,林慧真这才发现他的小指正在一点点融化,像被温水泡软的糯米,它要把我拆成墨,拆成纸,拆成这账册里的一个数字。
外面突然传来剑鸣。
林慧真心头一紧——是方清远的龙渊剑。
她能隔着两重空间感知到他的焦急:那股熟悉的灼热气息正疯狂撞击着什么屏障,像困在玻璃外的飞蛾。
你男人在外面烧阳火符呢。周先生的铜钱眼闪过一丝讥诮,没用的,这账簿连阴司的判笔都敢吞,何况人间的符火?话音刚落,林慧真就闻到了焦糊味,是纸张燃烧的苦腥,混着点血腥气——那是方清远的血,他肯定又咬破了指尖强行催符。
清账咒!林慧真咬破舌尖,血珠溅在半空,金色符文如活鱼般窜动。
可第三式还没画完,那些闪着光的笔画就被账册吸了进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水花也没溅起。
放肆!
尖锐的童音炸响。
林慧真转头,就见金童玉女从账册堆里钻出来,金童手里的剪子泛着冷光,玉女腰间的算盘珠子全变成了尖刺。
他们的脸还是少年少女的模样,可眼白里爬满黑丝,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慧真!
方清远的吼声穿透屏障。
林慧真看见他的身影在屏障外晃动,龙渊剑劈出的弧光将空气灼得扭曲,可那些雷光触到屏障就散成星子,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想救她?腐朽城隍的声音像锈铁刮过锅底,从四面八方涌来,先看看你们脚下!
林慧真感觉地面在震颤。
她低头,就见青石板缝里渗出黑血,那些血不是流,是爬,像无数条小蛇往她脚边聚拢。
再抬头时,庙顶的瓦片正簌簌往下掉,冰封神龛的裂缝里,露出城隍像体内缠绕的黑色账链——每条链上都挂着个半透明的魂魄,正被链上的倒刺扯得四分五裂。
契约之锁...林慧真突然想起《幽冥录》残卷里的记载,阴司用活人生魂铸锁,锁的是地脉,是因果,是...是守门人的命数!她额间的印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痛,是灼烧般的清醒——那些被她遗忘的片段正在翻涌:冰原上的红墙古庙,檐角铜铃摇晃时的脆响,还有那尊面容模糊的城隍像,在她梦里说了千遍的。
晚了。周先生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这账簿的主本不在庙里,不在阴间,在...
在人心。林慧真接口。
她想起前一刻城隍说的话,喉头发紧。
庙外传来轰然巨响,是方清远的雷符阵终于成型,金童玉女的利剪被劈出缺口,可那两个鬼差却像不知道疼,尖叫着继续扑上来。
林慧真·守门人。
突然响起的翻页声盖过了所有动静。
林慧真转头,就见最顶层的账册自动翻开,一页新纸缓缓飘到她面前。
纸上的墨迹还在渗,林慧真三个字力透纸背,名字旁的小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归位时限:七日。
这是...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纸页,剧烈的头痛就劈头盖脸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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