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是在一个浓雾弥漫的黎明前出发的。三名最精干、最熟悉山外情况的游击队员随行,两人扮作采药的山民,一人扮作货郎,老耿自己则伪装成进城看病的乡绅。毒物样本被分装在四个特制的双层竹筒内,竹筒内壁用蜂蜡仔细封过,样本本身又用油布和蜡纸层层包裹,藏在采药背篓的夹层、货郎担子的暗格、以及老耿随身旧藤箱的夹底中。
胡老扁撑着病体,在营地口送行。他塞给老耿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他连夜用最后一点上好药材配制的“护心避秽丹”,嘱咐道:“此去艰险,若遇紧急或沾染秽毒,含服一粒,可护住心脉,暂避寻常毒瘴。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老耿重重点头,将布包贴身藏好,抱拳环揖,转身没入乳白色的浓雾中,很快消失在山道拐角。众人的心,仿佛也随着那几个小小的竹筒,悬在了未知的险途上。
山内的“解毒”与“破毒”工作,在加倍紧张和谨慎中继续。
柱子带领着医疗组的学员和石家寨的帮手,在石老爹等老人的指点下,开始大规模搜寻、采集“穿破石”。这种被当地人视为荆棘杂草的植物,根系发达,深入岩缝,采集起来颇为费力。但此刻,没人抱怨,镰刀、锄头、甚至徒手,都在与那些坚硬盘曲的根茎较劲。采集回来的穿破石根茎,被仔细清洗、切片、晒干或烘干备用。
胡老扁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法亲自动手大量试药,但他强打精神,坐在溶洞内光线最好处,指导柱子进行配伍试验。他们在原解毒方剂的基础上,尝试加入不同分量、不同炮制方法(生用、酒制、醋制)的穿破石,观察其对药液颜色、气味、以及给症状已缓解的病患服用后的细微反应变化。
初步试验发现,加入适量(三钱至五钱)醋制穿破石的方剂,病患服药后,除了原有症状继续缓解外,普遍反映“身上发汗更透”、“骨节深处那种酸涩感好像松动了一些”。这印证了穿破石“通经活络、散瘀透达”的功效,对于驱散深入筋骨经络的残留毒邪,确有助益。
但穿破石性偏温燥,久服或过量恐伤阴血。胡老扁又调整配伍,在方中加入少许白芍、当归养血柔肝,并叮嘱此改良方剂不宜久用,待主要症状消退后即需停用或换用调理方。
与此同时,石老爹带人寻回了一些白花蛇舌草和半边莲。胡老扁尝试将其加入预防性的广谱解毒汤中,发现汤药清热利湿解毒的效果有所增强,且口感更易接受。于是,新的预防汤剂配方(金银花、连翘、蒲公英、白花蛇舌草、半边莲、生甘草)被确定下来,开始在营地、石家寨及能够送达的邻近村落中推广。
然而,坏消息也接踵而至。
派往更远区域通知、送药的队员陆续带回令人忧心的报告:投毒的范围,远比预想的更广。不止山泉溪流,一些村庄公用的水井、甚至个别农户家的储水缸,都发现了类似的污染迹象。发病的百姓越来越多,症状也愈发纷杂,有的在乏力嗜睡基础上出现了皮疹、黄疸、甚至抽搐。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乡野间蔓延。
更令人愤慨的是,日伪的“义诊施药”点也在增加。除了县城,几个大的集镇也出现了身穿白大褂的“大夫”。他们不仅发放“东亚共荣强身丸”,还开始免费派发掺了糖精的“防疫茶”,鼓吹“皇军仁政”,污蔑山里的游击队是“散播瘟疫的匪类”。一些中毒较深、求医无门的百姓,在短期“药效”的迷惑下,开始对日伪的话将信将疑,甚至有个别村庄出现了拒绝游击队人员进入、驱赶前来送药的山民的情况。
无形的毒雾,不仅在侵害肉体,更在侵蚀人心与信任的根基。
王雷急得嘴角起泡,游击队的活动因群众的戒备和恐惧而受到限制,获取补给和情报的难度大增。而最让人焦虑的是,老耿一行人出发五天了,杳无音信。按照预定,最迟四天前就该有第一道平安信号传回。
“会不会出事了?”红牡丹在给胡老扁换药时,忍不住低声担忧。
胡老扁望着洞外阴沉的天空,山雨欲来。“路遥且险,关卡林立, 也是常情。我们要相信老耿。”话虽如此,他捻动银针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第六天夜里,暴雨倾盆。野人谷瀑布声如雷鸣,溶洞内也渗下缕缕细流。就在后半夜雨势稍歇,万籁俱寂时,营地外围的暗哨发出了有节奏的鹧鸪叫声——紧急信号!
王雷和胡老扁立刻惊醒。很快,两名浑身湿透、泥浆满身、搀扶着一个奄奄一息身影的游击队员,被带到了胡老扁面前。被搀扶的,正是老耿!他左臂用撕碎的衣襟胡乱捆扎着,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发黑,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眼神在见到胡老扁和王雷时,陡然爆发出灼热的光彩。
“队……队长……胡先生……东西……送到了……”老耿气若游丝,却挣扎着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密封的、火柴盒大小的扁平铁盒,颤抖着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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