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天刚过午。
风有点大,吹得他官袍下摆来回摆动。他抬手按了按胸口,确认那张供词还在贴身的衣袋里。纸角硬挺,字迹应该没糊。他刚从百晓斋出来,话都问清楚了,人也录了口供,连签名画押都做了两遍——这种事他以前在公司改PPT时干过太多次,甲方要留痕,他也早就学会了怎么让证据没法赖账。
守门的内侍认得他,点头放行。林越报了名号,说有要事面见陛下。内侍进去通报,他就在偏殿等着。
偏殿空荡荡的,只有个老太监坐在角落打盹。林越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腿有点酸。他昨晚没睡好,今早又跑了一上午,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坐下。但他没动。上次在御前打瞌睡被罚抄《贞观政要》的记忆还很清晰,那种小楷写多了手腕真会抽筋。
半个时辰过去,内侍才回来,说陛下正在批折子,请他再等等。
林越点点头,没说话。他又不是第一天在这儿混。朝廷办事就这样,急事慢办,慢事更慢办。他掏出供词又看了一遍,确认每个名字、每笔账都对得上。这东西要是递上去,周太傅那个远房侄孙肯定得凉,背后的人也藏不住。他本来以为女帝看到这个会立刻下令查封相关人等,毕竟之前几次天示一出,她都是雷厉风行直接动手。
可这次不一样。
他又等了小半刻,终于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是女帝身边的贴身内侍过来领他去御书房。
林越跟着走,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宫道两边的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片落叶飘到他鞋面上,他也没去踢开。
御书房门开着,女帝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头也没抬。
“臣林越,参见陛下。”他行礼。
女帝放下笔,示意他起身。她脸色不太轻松,眼底有点发青,像是没睡够。桌上堆着十几份折子,最上面那份写着“查百晓斋”三个字,已经被圈了出来。
林越心里一松。看来她已经知道点什么了。
他上前一步,把供词双手呈上:“这是百晓斋掌柜张九皋的亲笔供状,里面写了他是如何受陈姓商人指使,编造谣言中伤臣与沈商卿的全过程。资金来源、传播路径、稿件内容都有记录,臣已核对无误。”
女帝接过,慢慢翻看。
屋里很安静。林越站在下面,看着她一页页翻过去。她的表情没变,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就像在看一份普通的税册。
良久,她合上供词,放在一边。
“周太傅的远房侄孙……倒也算不上直系。”她说,“牵连不远。”
林越一愣。这不是重点吧?他以为她会问细节,比如青衣先生是谁,为什么突然跑了,或者陈记书局的钱到底是不是从周家出来的。结果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他稳住声音,“这份供词是真的。我亲自去问的话,一个字都没改。他们烧稿子,压库存,连新刊标题都写好了——明天就要发第二卷,说我和沈知意私藏兵符。”
女帝抬眼看了他一下:“那你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我刚拿到证据就来了。”
“裴砚没陪你?”
“这事得我亲自说。”
女帝点了点头,又沉默下来。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想别的事。
林越觉得不对劲。往常她要么当场拍板,要么冷笑一声直接下令抓人。这次却像在权衡什么。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陛下,我知道最近有人拿我和沈知意的事做文章。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所有合作都是为了新政推行。要是您觉得还需要查,我可以继续追下去,把幕后主使挖出来。但请您别让这些谣言再传了,再这样下去,不只是我,连工部、户部那些支持改革的人都会被盯上。”
他说得很认真,语气也没有半点埋怨。
女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知道今天早上有多少官员联名上书吗?”
林越摇头。
“十七个。”她说,“全是三品以上的大员,要求彻查你和沈知意是否私通国帑,挪用盐铁专营款项。哪怕百晓斋被封,消息还是传开了。民间已经有说法,说你是靠女人上位的软骨头。”
林越脑子嗡了一下。
他没想到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以为只要把源头掐了,流言自然就停了。可现实比他想的复杂得多。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要一个能攻击他的理由。
他闭了下眼,压住心里翻上来的情绪。他不是委屈,是憋屈。明明做了事,还要被人当成罪犯审。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辛辛苦苦查真相,怎么就不信我呢?
话音刚落,胸口猛地一热。
他知道糟了。
下一秒,整个皇宫仿佛静了一瞬。
御书房外值守的内侍身子一僵,眼睛睁大。远处礼部尚书陈崇文正抱着一堆天音记录本走过回廊,笔尖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时,手都在抖。
“天示:君心莫测,忠臣何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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