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未散,林府祖祠前的青石阶上,露水凝重如泪。
林晚昭跪在碑前,左臂衣袖褪至肘弯,露出那道自幼便有的灯形胎记——此刻已不再静伏于皮肉,而是脉动般泛出暗红微光,仿佛有血在纹路中缓缓流淌。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冰冷的石碑上一笔一划写下:
“林照微,年七,守言族支脉,魂归昭和三年春。”
字落刹那,石碑微震,一道极淡的灵光自碑面浮起,如同有人轻轻吐出一口积压百年的叹息。
血字未干,竟自行燃起一簇幽蓝火苗,转瞬熄灭,只留下深深刻入石中的名字,漆黑如墨,却透着一股不容抹去的执念。
林念安捧着那只空骨匣,双膝落地,将匣子轻轻放入碑后新掘的浅冢之中。
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孩子:“我们记你。”
话音落下,院角一株晚香玉忽然无风自摇。
花瓣轻颤,簌簌作响,似有人在低语。
紧接着,一缕青烟自冢中升起,纤细如丝,绕碑三圈,缓缓盘旋,最终消散于晨雾之间,宛如一声终于得以安息的轻叹。
林晚昭盯着那缕烟消失的方向,眼底滚烫。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缕青烟并未真正离去。
它沉入地底,又自三丈外的枯井边缘悄然浮现,凝成一个瘦小的影子。
小满扫着落叶,忽然停住。
扫帚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她怔怔望着院中空地,瞳孔微缩,嘴唇轻颤:“那个穿灰衣的小哥哥……在哭。”
林晚昭猛地抬头。
她一步跨出,指尖蘸血,按向地面。
双生铃在袖中微震,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在她心间炸开——
有魂,未归。
她顺着铃声指引疾步上前,血痕在青石上拖出断续红线。
就在她踏足那片空地的瞬间,眼前景象骤变——
雪光刺目。
风如刀割。
她看见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山谷,七盏骨灯排成环形,灯芯跳动着幽绿火焰。
七个孩童的身影被锁在灯阵中央,衣衫褴褛,双手紧扣,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残破的魂灯。
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唯有一人转过头来——
林照微。
他站在风雪中,小小的身体几乎被雪埋没,可那盏灯,却始终高举过头。
他的嘴在动,无声,却直击林晚昭灵魂:
“姐姐……还有六个……在雪谷……”
林晚昭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冷汗浸透后背。
沈知远疾步上前扶住她,眉心紧锁:“你看到了什么?”
她抬手推开,眼神却已如铁铸。
“乌图不是主谋。”她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他只是执行者。炼灯之地,不在京都,不在林府——在北境雪谷。”
“那些孩子……不是被掳走的。”她咬牙,一字一顿,“是被赶出去的。”
话音未落,祠堂阴影处,一道佝偻身影缓缓走出。
是陈哑。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脸上刀疤纵横,双唇缝合如线,不能言。
可他手中那一卷残册,却泛着陈年血渍与火燎的痕迹。
他将册子递来,指尖颤抖。
林晚昭接过,翻开第一页,心口如被重锤击中。
《守言叛族录》。
十二支脉,尽数因“魂异”被逐:能听兽语者、能见亡童者、能引迷魂者……皆被冠以“不祥”,驱逐出族,断名焚籍,永不得归。
她翻到其中一页,瞳孔骤缩。
“林承光,原名守言·承光,因通兽语,触族规,逐出南岭支脉,妻亡子失,下落不明。”
林晚昭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册子。
林承光——林照微之父。
她忽然明白,为何那孩子能在火窑中执灯不灭,为何他临死前仍记得红绳的象征,为何他的魂,执拗地不肯散去。
因为他们不是被掳走的。
他们是无家可归的人,被自己的血脉抛弃,又被灰袍渊捡走,炼成灯芯。
“是我们……”她喉咙发紧,声音破碎,“是我们自己,把孩子推给了火。”
夜风骤起,卷起残册纸页,猎猎作响,如同无数亡魂在哭诉。
沈知远沉默良久,终是开口:“你已救回一魂,该休养了。灯痕已过肩,再燃血引魂,恐伤根本。”
林晚昭没答。
她缓缓卷起残册,放入怀中,然后抬起左臂。
灯形胎记已蔓延至肩胛,金线般的纹路在月光下隐隐发亮,仿佛体内有火在烧,有光在生。
她抚过那道纹,指尖微颤,却笑得冷冽。
“你知道这灯痕是什么吗?”她低声说,像是问沈知远,又像是问自己,“是诅咒?是罪印?”
她缓缓站直,目光如刃,刺破夜幕。
“不。它是钥匙。”
“灰袍渊想让我成第八盏灯?”她冷笑,声如寒刃出鞘,“好。”
“我就用这灯身,一盏一盏,把他们烧过的名字,全都捡回来。”沈知远的话音落了许久,夜风仍在祠前盘旋,吹不散碑上未干的血痕,也吹不熄林晚昭眼中那簇越燃越烈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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