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一脚油门踩到底,老解放咆哮着往前冲。又开了三四公里,到了一个稍微开阔的岔路口,老头忽然伸手拍了拍驾驶座后背。
小陈一个激灵,赶紧刹车。
老头还是没说话,拉开车门,佝偻着身子下了车,径直走向路边林子。小陈和王胖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密密的落叶松林,身影晃了几晃,就消失不见了。两人甚至没看清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再回头看那岔路口,空空荡荡,连个脚印都没有——刚才下车时明明该留下脚印的。
小陈和王胖子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恐惧。他们没敢停留,一路狂奔回驻地。那晚,工棚里的炉子烧得通红,两人却裹着棉被还在抖。王胖子灌了半瓶老白干,才断断续续跟队长老张说了经过。
老张五十多岁,脸上刀刻似的皱纹里嵌着煤灰和风霜。他听罢,闷头抽了一袋烟,最后说:“把这事儿烂肚子里。谁也不准再提。”
可有些事儿,不是不提就能躲过去的。
三天后,王胖子没来出工。他睡的那铺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问同屋的,都说昨晚还听见他打呼噜,早起就没影了。工棚外雪地上没有任何离开的脚印——就像他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老张带着人把工段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只在一处雪窝子里找到了王胖子从不离身的铝制酒壶,里面还有半壶酒,已经冻成了冰坨子。
就在王胖子失踪的第二天晚上,运材队唯一的女检尺员小周,在收工回工棚的路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人们跑过去时,她指着远处盘山道的方向,脸白得像纸:“影、影子车……王师傅……王师傅在车上!”
众人望去,风雪弥漫,哪有什么影子车。都以为小周吓糊涂了。可小周赌咒发誓,说她看得真真儿的:那老头推着的皮影车里,多了一张新皮影,穿着和王胖子一样的油渍麻花的棉工作服,腆着肚子,连那顶标志性的破雷锋帽都一模一样。那张皮影的脸,在车灯一晃而过时,分明就是王胖子,眼睛还眨了眨,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
恐怖像瘟疫一样在运材队里蔓延。人们开始拒绝跑夜班,宁可被扣工资。老张挨个做工作,拍着胸脯保证亲自跟车,才勉强维持住运输。
然而影子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个暴雪夜都能看见它。而每次出现后的第二天,运材队里必定有人失踪。
第二个是常跑夜路的老司机刘大个。失踪前夜,有人看见影子车上多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皮影,脖领子上还围着一截红围巾——那是刘大个媳妇给他织的。
第三个是年轻的装车工小李,皮影手里还攥着根虚拟的撬棍。
失踪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林区干了有些年头的老工人。而且,他们失踪前,似乎都有点“不对劲”——要么是突然特别沉默,要么是半夜说梦话喊冷,要么是盯着炉火发呆,眼神直勾勾的。
老张坐不住了。他年轻时当过兵,不信牛鬼蛇神,只信手里的枪和脚底下的路。他组织了几个胆大的,带着开山斧和侵刀,决定伏击那影子车。
他们选了个大雪夜,把卡车藏在岔道,人埋伏在路边的雪窝子里。零下三十五度,呵气成冰,几个人眉毛胡子都结了霜,死死盯着盘山道。
后半夜,风雪最猛的时候,影子车果然来了。
老头推得依然很慢,木轮在深雪里碾出两道安静的辙印。皮影们在竹竿上轻轻碰撞,发出干燥的“嗒、嗒”声。这一次,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埋伏的人看得更清楚了:那些皮影的脸,不再模糊,一张张竟栩栩如生,分明就是这些年林场里出过事的人的脸!有十年前冻死在楞场的老孙头,有七年前被木头砸死的小赵,还有更多叫不上名字、但依稀有些面熟的……
老张心头发寒,这些全是林区事故里没了的人!
就在影子车经过埋伏点时,老张猛地跳起来,大吼一声:“拦住他!”
几个人冲上去,堵住了前后路。老头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羊皮帽檐下,依然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你到底是啥东西?!”老张举着侵刀,声音在风里发颤。
老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面朝着他们。
一个叫虎子的愣头青,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和怕,此刻吼了一声:“装神弄鬼!我瞅瞅你是个啥!”说着就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老头厚重的棉袄前襟,用力一扯!
棉袄的扣子崩飞了。露出里面的,不是身体,也不是骨骼。
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皮影。
像一本厚厚的、用人皮钉成的书,又像蜂巢,紧密地挤在一起。每一张皮影,都穿着不同年代、不同工种的林区服装,脸孔各异,但表情都是凝固的痛苦和严寒。皮影薄如蝉翼,边缘有些已经破损卷曲,上面彩绘的颜色褪得发暗,但人物的眉眼鼻唇却清晰得可怕。它们紧贴着,随着虎子的动作,最外面几层微微晃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像秋天干枯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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