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又是穿制服的叔叔吗？”
少年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脆，却激起了浑浊的涟漪。
“他们是不是……又不让你说实话了？”
第二句话，则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割开了刘翠花用泼辣和恐惧编织起来的伪装。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只被拴在角落的土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骤然降临的寒意，不安地刨了刨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刘翠花的脸，“刷”的一下，血色尽褪。那是一种比刚才看到林正他们时，更深、更彻底的惨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少年“哎哟”了一声。
“胡说八道什么！”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不再是之前的色厉内荏，而是纯粹的、源自骨髓的惊惶，“这是县里民政局的叔叔！来给咱家送温暖的！快……快叫叔叔！”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将儿子往自己身后拽，仿佛想把他塞回自己的身体里，隔绝掉外面这两个危险的男人。
可少年人就像一棵倔强的小树，认定了方向，便不肯轻易弯折。他被母亲抓得生疼，却还是执拗地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那双明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峰。
“可是，妈，”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上次来的那几个穿制服的叔叔，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走了以后，奶奶就病得更重了，你还偷偷哭了好几天。”
“闭嘴！”
刘翠花几乎是嘶吼出声，她扬起手，似乎想给儿子一巴掌，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她能挡住外面的豺狼，却捂不住自己孩子那颗天真的心。
秦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像。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之前所有的怒火、憋屈、烦躁，在少年这几句童言无忌的话语面前，都化为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王秀兰那极致的恐惧，明白了刘翠花那反常的泼辣。
她们不是做贼心虚，她们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保护自己。有人在王建国死后，用“制服”给这个家，上了一道无形的、血淋淋的枷锁。
秦峰的拳头，在身侧死死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一股暴戾的、想要将某些人撕成碎片的冲动，在他胸中疯狂冲撞。他向前踏出半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杀气毕现。
“秦队。”
林正的声音及时响起，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林正没有看他，而是蹲了下来，让自己与那个名叫刘军的少年平视。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面对刘翠花时的那种“官方”的温和，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像是邻家大哥哥般的亲切。
“小朋友，你叫刘军，对吗？”
刘军被母亲的反应吓到了，正红着眼圈，看到这个清秀的叔叔蹲下来和自己说话，他有些怯怯地点了点头。
“别怕。”林正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摸出了一支崭新的钢笔，笔帽上还带着一个卡通的宇航员挂件，“叔叔看你背着书包，学习一定很好吧？这个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
这支笔，和他那个半旧的书包比起来，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刘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渴望地看着那支笔，却又不敢伸手，只是扭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刘翠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林正笑了笑，直接将笔塞进了刘军的手里。“拿着吧。好好学习，将来才能保护妈妈和奶奶，对不对？”
“保护妈妈和奶奶……”刘军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小小的手把钢笔攥得紧紧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林正，小声地问：“叔叔，你认识王建国叔叔吗？”
这个名字一出来，秦峰的身体猛地一震。
林正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平静如水。“王建国叔叔？”他故作思索，“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也是民政局的吗？”
“我不知道。”刘军摇了摇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王叔叔以前也经常来我们家，他会给我买糖，还给我讲故事。他也跟我说过，要好好学习，长大了保护妈妈和奶奶。可是后来……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秦峰的心上。他别过头去，眼眶有些发红。
林正继续用温和的语气引导着：“那王叔叔不来之后，是不是就有其他穿制服的叔叔来了？”
刘军点了点头，小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恐惧：“嗯。他们好凶，不准我说话，还把王叔叔送我的书都拿走了。他们还跟妈妈说，如果敢把王叔叔来过我们家的事说出去，就……就把爸爸抓走。”
爸爸？
林正和秦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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