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行文字，像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过往。
他能透过记忆碎片清晰地“感觉”到，当年记录下这些文字时，“田纳西”内心那种异于常人的平静——像是在记录实验小白鼠的反应，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有对数据和结果的纯粹关注。
“美杜莎……”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那些测试者的恐惧和诅咒，并不是空穴来风。
“田纳西”确实……凝视过他们，用他设计的系统，而许多人在这凝视下“凝固”——精神崩溃，前途尽毁，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胃部传来一阵细微的、痉挛般的抽搐——不是生理上的恶心，他没有正常的身体，也不会有这样的感受……那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认知失调的不适。
1046察觉到他的异常，声音里带着担忧：“宿主，这些记录……充满了负面能量，停止浏览吧，过去的决策是基于当时的环境和认知，而且你也不是真正的‘田纳西’，不需要过度地苛责你自己……”
田纳西没有回应——他的手指继续滑动，点开了另一个标记着“设计手稿——早期概念”的加密文件。
里面是一些潦草的草图和数据公式，其中一页的边缘，用极其工整、却透着冷硬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核心假设：人性存在基线的弱点——情感依附、道德枷锁，绝对忠诚与效率，需要剥离此类弱点。
测试目标：量化弱点阈值，筛选无弱点个体。】
看着这行字，田纳西仿佛看到了一个坐在实验室里、眼神冰冷却闪烁着偏执求知欲的少年——田纳西。
那种纯粹到可怕的、将人视为可优化、可筛选的机械部件的思维方式，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一张夹杂在手稿中的、低像素的扫描照片突然弹出。
照片上面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过大的白色实验服，坐在复杂的仪器前，侧脸对着镜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嘴角没有任何弧度。
那张脸，依稀能看出田纳西如今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冰冷得像是两块未没有经过打磨的凫青色宝石。
田纳西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没有停下。他需要知道全部，需要看清这“美杜莎”之凝视下，究竟造就了多少……“作品”。
他点开了一个标记为[筛选结果-合格序列]的文件夹。里面记录寥寥，与前面大量的“不合格”形成鲜明对比。
能完全通过“赫尔墨斯之门”苛刻测试的人，凤毛麟角。
【测试对象112：男性，25岁，训练营同期生。评估方向：极端环境下的生存优先决策。】
【场景加载：模拟资源匮乏的孤岛，多名同伴受伤濒死，唯一救援机会需放弃所有累赘。】
【对象反应：在0.8秒内做出放弃同伴、独自争取救援的决定。生理指标平稳，逻辑清晰，无道德犹豫迹象。】
【结论：优秀。具备绝对的任务优先思维，情感干扰近乎于零。建议：重点培养，委以重任。】
【后续追踪——看上去是附加记录，字体与之前不同：对象于三年后，代号‘波特’，在与田纳西共同执行的‘矿坑渗透’任务中，因过于激进、拒绝等待支援，孤身深入未知区域触发多重陷阱，确认死亡，由田纳西回收其遗体。】
田纳西的呼吸一滞。
他滚动屏幕，另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测试对象255：女性，26岁，情报分析员。评估方向：信息甄别与欺骗抗性。】
【场景加载：模拟被深度策反环境，至亲（虚拟）以生命哀求其背叛组织。】
【对象反应：准确识别情感勒索陷阱，冷静分析虚拟‘至亲’行为逻辑漏洞，并模拟出最优反制方案。全程心率波动＜5%。】
【结论：卓越。理性完全主导，情感无法成为其决策弱点。建议：调入核心情报分析部门。】
【后续追踪：对象，代号‘香槟’，一年后与田纳西合作追查内部泄密者时，因过于依赖逻辑链、完全排除‘不合理’的情感动机可能性，误判关键证人证词为干扰信息，导致线索中断。在后续补救行动中，为弥补‘逻辑失误’，采取高风险单兵行动，遭遇伏击身亡。田纳西是其行动的最后联络人。】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优秀”记录。
【测试对象418：男性，29岁，战术策划。评估方向：代价评估与最优解计算。】
【场景加载：模拟城市恐袭危机，有两个疏散方案：A方案确保90%平民安全但任务必然失败；B方案任务成功率70%但将有40%平民卷入交火。】
【对象反应：在1.2秒内选择B方案，并精确计算出如何利用交火区域牵制敌方主力。对可能造成的‘附带损伤’无情绪波动。】
【结论：完美。纯粹的效率至上主义者，为达目的可精确量化并接受任何必要代价。建议：作为战略级人才储备。】
【后续追踪：对象，代号‘莫斯卡托’，在一次与田纳西联手的重大资产转移护卫任务中，为最大化护送效率、避免潜在追踪，其策划的路线需经过一段极不稳定的峡谷地带。他精确计算了天气数据和地质风险概率，认为在可接受范围内。然而突发罕见山体滑坡，其本人与半数护卫队被埋，田纳西是现场救援指挥。】
“优秀”、“卓越”、“完美”……
这些当年被程序盖上印章，通过了“美杜莎”凝视的、被剥离了“人性弱点”的“成功品”，最终却都因为这份被刻意筛选和强化的“特质”，一个个走向了毁灭。
他们死在了任务中，死在了与“效率”、“理性”、“任务优先”相关的、看似最优的决策上。
而田纳西，或多或少都与他们的死亡有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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