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康熙四十二年的元旦，在一种看似热闹喜庆，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到来。宫中大宴、宗亲朝贺，一切依制而行，繁琐而隆重。凌玥身着贵妃品级的吉服，端坐于席间，姿态雍容，应对得体。她能感觉到，投向永和宫的目光，比往年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有敬畏，有探究，也有忌惮。
太子的位置空着。据称是感染风寒，需要静养。康熙在宴席上对此只淡淡提了一句，未露太多关切，反而在褒奖众臣、宗亲时，格外强调了“公忠体国”、“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其意不言自明。
凌玥垂眸，安静地用着面前的膳食。她知道，太子称病是假，避其锋芒、暂作蛰伏是真。自己抛出的“先太后托梦”之说，如同一面无形的盾牌，暂时挡住了太子咄咄逼人的攻势。康熙对此未予置评，但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宴席散后，回到永和宫，已是深夜。孩子们早已被乳母哄睡。凌玥卸下厚重的吉服钗环，只着一件素色寝衣，坐在灯下，由着挽月用热毛巾为她敷着酸胀的额角。
“娘娘，今日辛苦了一整日，早些歇息吧。”挽月轻声道。
凌玥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还不到松懈的时候。”太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她一举扳倒的机会。而她，也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将永和宫的根基打得更牢。
正月里的日子，仿佛被拉长了许多。因太子“抱恙”，许多原本需要储君出面的事务，康熙便更多地交给了开始崭露头角的几位年长皇子，其中自然包括了在户部表现沉稳的胤禛。虽然处理的仍是一些不甚紧要的杂务，但这本身已是一种信号。
胤禛愈发谨慎，每日将从户部带回的文书、听闻的消息，事无巨细地禀告凌玥。凌玥并不直接指点，只引导他自行分析利弊，权衡轻重。她像是在打磨一块璞玉，耐心而细致。
“额娘，今日听闻，太子殿下虽称病，但詹事府的人并未闲着，与几位宗室王爷走动频繁。”胤禛低声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凌玥正在插一瓶新折的红梅，闻言，手指轻轻拂过娇艳的花瓣，语气平淡：“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本是常态。你只需记住，做好自己的本分，皇上心中自有明镜。”
她顿了顿，看向儿子：“你如今在户部，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胤禛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并非账目繁杂，而是人事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背后都牵扯着无数关系。”
“能看到这一层，便是进步。”凌玥颔首，“为君者，驭臣之道，在于平衡，在于制衡。你如今虽非君，但道理相通。多看，多思，少言，尤其不要轻易卷入任何一派系之争。你的根基，在皇上那里。”
胤禛郑重应下：“儿子明白。”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温宪带着哭腔的喊声：“额娘！额娘！”
只见小丫头被乳母抱着，哭得小脸通红，一只小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缝间竟有血珠渗出。
“这是怎么了？”凌玥心头一紧，忙起身将女儿接过来。
乳母吓得脸色发白，跪地请罪：“娘娘恕罪！是格格非要玩奴婢的顶针，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凌玥检查了一下，只是破了点皮，并无大碍。她一边示意挽月去取药箱，一边柔声安抚哭得打嗝的女儿：“乖，不哭了，额娘吹吹就不疼了。”
温宪抽噎着，把受伤的小手指举到凌玥嘴边。
凌玥轻轻吹了吹，又接过挽月递来的干净棉纱和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上药。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胤禛站在一旁，看着额娘耐心安抚妹妹的模样，再想到她在前朝后宫面对风浪时的沉静与果决，心中那种混杂着敬畏与依赖的情感，愈发深沉。他的额娘，似乎拥有着无穷的力量，既能于无声处听惊雷，也能在细微处见温情。
处理好温宪的小伤口，哄得她破涕为笑，由乳母抱下去吃甜羹后，凌玥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榻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额娘辛苦了。”胤禛奉上一盏热茶。
凌玥接过，呷了一口，抬眼看他，忽然问道：“胤禛，若有一日，额娘需要你去做一件极难、甚至可能引来非议之事，只为保全我们永和宫上下，你待如何？”
胤禛微微一怔，随即毫不犹豫地答道：“儿子但凭额娘吩咐，万死不辞。”
凌玥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慰帖，却也只是淡淡一笑：“额娘不会让你去赴死。只是希望你记住，在这宫里，我们母子四人，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无论发生何事，额娘总会护着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磐石。
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牢牢刻在心里。
窗外，正月里的寒风依旧凛冽，卷着残雪，敲打着窗棂。但永和宫的内殿，却因着炭火的暖意和这份母子连心的羁绊，显得格外安宁。
凌玥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太子的蛰伏是暂时的，朝堂的波澜从未停歇。但她已然无所畏惧。多年的经营，让她拥有了自保的力量；子女的成长，给了她前行的勇气；而康熙那份日益明显的倚重与信任，更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风雨欲来，便让它来吧。她已备好了伞，也看清了路。这紫禁城的棋局，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赢得漂亮。为了自己，也为了她拼尽全力守护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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