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淫雨连下了半月，慈航道人踩着泥泞走进这座被洪水围困的城镇时，道袍下摆已沾满乌黑的泥浆。城中心的钟楼只露出半截尖顶，浑浊的洪水裹着浮尸和破烂的家什在街巷间翻滚，腐臭的气息混着雨腥味，在低空凝成层化不开的阴霾。
“仙师！救救我的孩子！” 个妇人趴在摇摇欲坠的房梁上，怀里的婴孩被冻得嘴唇发紫，小手死死揪着母亲的衣襟。洪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已经漫过了妇人的膝盖，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慈航道人踏水而行，三光露在脚下凝成层薄冰，却被湍急的水流迅速冲散。他能感觉到丹田处那股浑浊的气浪又开始翻涌，比上次在荒原时更加狂暴，带着股想要撕碎一切的戾气。
“抓住我的手！” 他伸出手，指尖的三光露勉强凝成道银线，缠绕住妇人的手腕。就在他准备发力将人拉起时，旁边的房屋突然坍塌，巨大的冲击力让银线瞬间断裂。妇人尖叫着坠入洪流，婴孩的哭声在浪涛中闪了下，便彻底消失了。
慈航道人僵在原地，冰冷的洪水没过他的腰腹，却冻不透四肢百骸的灼痛。他眼睁睁看着那对母子被漩涡吞噬，丹田处的戾气突然炸开，让他喉头涌上股腥甜。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洪水里，瞬间被染成暗红。
“为什么……” 他低声嘶吼，声音被雨声和浪涛声吞没。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望舒城的张婆婆，渭水码头的阿秀爹，还有此刻的母子…… 他救不了的人，越来越多。
“仙师小心！” 岸上传来呼喊，个背着药箱的郎中指着他身后。慈航道人回头，发现块断裂的房梁正朝他砸来，上面还缠着具浮尸，长发在水中漂散，像团诡异的水草。
他没有躲。房梁砸在他背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让他眼前一黑。冰冷的洪水涌进他的口鼻，丹田处的戾气却在此时变得异常活跃，像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他的道心。
“放弃吧……” 个阴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蛊惑的甜腻，“你救不了任何人，这世间的苦难，本就无穷无尽。”
慈航道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咳出几口带着泥沙的洪水。他认出这个声音 —— 那是他在荒原驿站时，心底滋生的烦躁；是他看着难民被屠杀时，涌起的无力；是他对着野狗怒吼时，失控的暴戾。
这就是魔念？
他踉跄着爬上残垣，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郎中急忙跑过来，解开他的道袍查看伤势，倒吸口凉气：“仙师您的骨头断了！得赶紧固定！”
慈航道人没有理会，只是望着滔滔洪水。丹田处的戾气还在翻涌，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你看这些人，他们争抢着上船，为了块木板就能互相残杀，值得你救吗？” 他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几个壮汉正用斧头劈砍着试图爬上救生筏的孩童，鲜血染红了片水面。
“他们活该……” 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慈航道人浑身一颤。他猛地甩甩头，想要驱散这可怕的想法，可丹田处的戾气却像找到了出口，顺着经脉疯狂蔓延。
“仙师您怎么了？” 郎中注意到他脸色煞白，眼神涣散，担忧地扶住他，“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慈航道人猛地推开郎中，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药箱，草药散落一地，被洪水迅速冲走。“别碰我！” 他低吼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凶狠。
郎中被他吓了一跳，嗫嚅着不敢上前。周围的灾民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说仙师是不是中了邪，有人则一脸恐惧地后退，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慈航道人看着他们惊恐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这些人，平日里祈求仙佛保佑，可当仙佛真的出现在面前，却又因为他的一丝异常而畏惧退缩。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他们在苦难中自我安慰的假象。
“呵呵……”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诡异。丹田处的戾气彻底爆发，让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 洪水里的浮尸对着他冷笑，争抢木板的壮汉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野兽，连那郎中担忧的脸，也变得狰狞可怖。
“仙师您醒醒！” 只温暖的手突然按在他的额头，带着熟悉的草药香。慈航道人猛地回神，看到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手里还攥着块光滑的鹅卵石。
是阿秀！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秀……” 他喃喃道，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了些。丹田处的戾气像是遇到了克星，迅速收敛。
“先生您发烧了。” 阿秀将鹅卵石塞进他手里，石头的温润让他颤抖的指尖渐渐平稳，“我爹说您上次救了我，这次换我们来帮您。” 她指了指身后，阿秀的爹正带着几个灾民加固堤岸，虽然浑身湿透，却干劲十足。
慈航道人握紧鹅卵石，看着阿秀冻得通红的鼻尖，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他差点就被魔念吞噬，差点就忘了自己为何要行走在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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