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作飞灰的细微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噼啪作响。那几行潦草、炭笔写就的字迹,却如同烙铁,深深烫在眼底,烫在心里。蕙兰还活着,在苏州虎丘山下那个鱼龙混杂的“悦来”脚店柴房里藏着,活着。但“有生人窥伺,疑为官面”,活着,却已在网中。“有不得已之故,无法即刻成行,恳请暂缓”,活着,却已动弹不得。
阿六在等我的信,等一个能救她,也可能把我们所有人拖入更深渊的指令。三日后,老地方见。
三日。
黑暗像冰冷的铁箍,勒紧头颅,也勒紧心脏。肋下的伤口、左肩的钝痛、右腿箭疮的灼热麻痒,都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冰冷的决心中,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胸膛里那颗心脏,在疯狂地、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也敲打着“三日”这个残酷的时限。
去不了。以我现在的样子,拖着这身随时可能散架的骨头和烂肉,别说千里奔袭苏州,只怕连这座宅院的大门都迈不出去,就会被骆养性的眼线,或者“闫公公”的爪牙,撕成碎片。硬闯是死路,坐视是绝路。
必须有人去。必须有一个信得过、够机敏、又能避开所有耳目、抵达苏州、并且有能力在官面势力窥伺下,将蕙兰从那个“悦来”脚店柴房里带出来的人。阿六?不行。他送信已是冒险,再让他去救人,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他混迹底层,有些门路,但对付不了“官面”的人,更带不走一个“无法即刻成行”的妇人。
还有谁?黑三?那是个只认钱、心狠手辣的亡命徒,疤脸刘的事刚了,能用,但不能托付性命,尤其是蕙兰的性命。赵麻子?胆小如鼠,不堪大用。北镇抚司的旧部?如今我是戴罪“静养”之身,骆养性眼皮底下,谁敢与我牵扯?谁又能信?
无人可用。无路可走。
不,还有一条路。一条更险、更窄,刀尖上跳舞的路。
王太医。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句“千户体内那股奇寒之气,郁结深重,非寻常药石可解……切勿再行险蹈危,耗损本源”的警告,还有……关于他南京胞弟“时疫沉重”的隐晦提及。
他在暗示什么?是单纯的医者仁心,提醒我伤势危重?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他看出了我的伤有新创,看出了我内息古怪,甚至可能猜到了我处境艰难。他用他弟弟的安危,点出了一个可能的、脆弱的连接点——南京。苏州是南直隶应天府辖下,与南京近在咫尺。他弟弟在南京太医院,他“一时难以脱身”……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冰冷的黑暗中逐渐成形,带着砭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阿六不能去苏州。但我可以给他一个去处,一个任务,一个……或许能搅动死水,为我,也为蕙兰,挣出一线生机的去处。
南京。
王太医的弟弟在南京太医院,身染“时疫”,王太医“甚是挂念”。这是现成的理由,也是最好的掩护。阿六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暂时安全的去处。南京,天子脚下,留都重地,盘查严,但也灯下黑。王太医弟弟在太医院,哪怕是个微末小吏,也是一层保护色。让阿六去南京,不是救人,是“探病”,是“送信”,是替我……去摸一摸南京的底。王太医为何突然提及南京?是随口一言,还是意有所指?他弟弟的“时疫”,是真的,还是托词?“闫公公”来自南方,与南京有没有关联?那本要命的账册,牵扯的铜政大案,根子也在南直隶!南京,是“闫公公”的来处,也可能是“岱翁”那潭浑水的源头之一!让阿六去,以探病为名,行查探之实。他机灵,擅底层钻营,在南京那种地方,或许能发现些京城看不到的东西。
但这需要王太医的首肯,甚至……协助。他必须相信,阿六是他弟弟的“故友”或“远亲”,因事路过南京,听闻“时疫”,特来探视。这需要一封“家书”,一个信物,一个能让南京太医院那边不起疑心的理由。这很难,但并非绝无可能。王太医今日出手救治,隐晦提及南京,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在试探,也在寻找……或许,他也在寻找一条路,一条能庇护他弟弟、或者他自己的路。我的伤,我的处境,我的“价值”,或许能成为交换的筹码。
而苏州……蕙兰那边,不能硬救,只能智取,甚至……只能等。等一个时机,或者,制造一个时机。阿六去南京,动静不能大,但可以有意无意,漏出点风声——关于京城某位“大人物”对苏州某位“林姓妇人”的“关注”。这风声要模糊,要迂回,要通过阿六在南京底层的关系网,悄悄散出去,最好能传到那些“窥伺”蕙兰的“官面”耳朵里。让他们疑神疑鬼,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甚至……主动撤去部分监视。这是险棋,是火中取栗,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暂时稳住苏州局面的办法。为蕙兰争取时间,也为我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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