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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王大炮身上。
清晨山谷里的风本是清冽的，可王大炮却觉得有一股燥热的、无形的火，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炙烤着他每一寸皮肤。他那张常年在酒桌和田埂上晒出的酱紫色脸膛，此刻竟硬生生被烤出了一层猪肝红，而且颜色还在不断加深。
掏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上衣的口袋。那里确实揣着一份“心”，一份用A4纸打印，装订得整整齐齐的“心”。上面罗列着上林村的桃林面积、挂果率、养鸡场的存栏数、预计年产值，还有一份密密麻麻的、按了红手印的村民代表签名。
这颗“心”，他准备了两天，每一个数字都抠了半宿，每一个参股的村民都谈过话，有的是威逼，有的是利诱。他本以为这颗“心”是全镇最沉甸甸、最实在的。可现在，当着眼前这只浴血的石鸟，当着这群形销骨立却眼神如狼的汉子，他忽然觉得口袋里的那叠纸，薄如蝉翼，轻如鸿毛。
怎么掏？
掏出来，就等于当众承认，他的“心”就是一盘精明的生意，每一笔都算计着得失。而人家石嘴村的“心”，是一腔不计后果的血勇。
这不叫掏心，这叫自取其辱。
“我……我们的计划……”王大炮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干硬的馍，他使劲吞咽了一下，发出“咕”的一声，声音干涩得能搓出沙子，“我们的计划还在完善，得……得对乡亲们负责不是？不能这么草率……”
他说得磕磕巴巴，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林枫，也不敢去看周围任何一个人。
跟在他身后的上林村村民，脸上的幸灾乐祸早已荡然无存。他们看着自家村长那副窘迫的模样，再看看不远处那些虽然衣衫褴褛、却个个挺着胸膛的石嘴村汉子，一种说不出的羞惭感从脚底板升起，让他们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不急。”林枫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了点体谅的意味，“王村长说得对，掏心这种事，确实不能草率。可能上林村的‘心’，比较内秀，不像石嘴村的，这么……奔放。我们理解，我们等得起。”
“噗嗤……”
人群里，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像个引信，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气氛。一些来看热闹的村民，再也绷不住，纷纷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王大炮的脸，彻底没法看了。林枫这话说得客气，可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巴掌，不重，但火辣辣的，专门往脸上最嫩的地方招呼。
“林枫同志！”
一个清冷的声音强行切了进来，是王丽。她脸上的优雅和从容终于维持不住，浮现出一层明显的愠怒。她不能再让林枫主导这个场面了。
“我们今天来，是进行一次严肃的工作考察，不是来看一场乡野间的个人恩怨表演。”她往前一步，试图用自己的气场重新夺回控制权，“你这样针对王大炮同志，搞突然袭击，是在施压，是在破坏我们既定的工作程序。这不公平！”
她又一次举起了“公平”和“程序”的盾牌。
“王主任，您误会了。”林枫转过身，神情坦然，“我没有针对谁，我只是对您刚才强调的‘公平’原则，有了一点新的领悟。既然要看答卷，那就都拿出来看看，这才是最大的公平，不是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王丽的声音尖锐了几分。
“是不是强词夺理，我想，县里来的领导同志，心里有数。”林枫的目光越过王丽，落在了她身后那两名一直沉默的干部身上。
这一招，釜底抽薪。
王丽的心猛地一跳。她最大的倚仗，就是身后这两位代表着“县里”的干部。她可以不在乎周建国，可以蔑视林枫，但她必须在乎这两位的观感。而林枫，此刻正把皮球，不，是把一块滚烫的山芋，直接扔到了他们手上。
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县府办张秘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林枫和王丽之间转了一圈，没有开口。
而另一位，那位来自县农业局，皮肤黝黑，看着有四十多岁的李科长，却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庄稼人特有的沙哑，但很沉稳。
“王主任说的程序，很重要。”
王丽心里一松，以为援军到了。
“不过嘛……”李科长话锋一转，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迈步走到了那只丑陋的石鸟面前。他伸出粗糙的手，在那布满血痕和凿印的翅膀上，轻轻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
“一份计划书，写得再天花乱坠，那也是纸。纸上的东西，一阵风就吹跑了。”他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上了一点青白色的石粉，“可这石头上的东西，是拿血汗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风吹不走，雨也打不烂。”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陈老蔫，扫过李二牛，最后落在林枫脸上，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实在的欣赏。
“一个好的项目，离不开好的计划。但一个好计划，更离不开一群肯下死力气干活的人。今天，我们见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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