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阁内,时间的流速仿佛因榻上静默的人影而变得粘稠沉重。窗外季节悄然变换,春日暖意渐渐被初夏的蓬勃取代,但这里的空气依旧沉静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榻上,莫锦瑟静静地依偎在宋麟怀中。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已显露出圆润美好的弧度,与那依旧清瘦得令人心折的肩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闭着眼,呼吸匀长,在宋麟臂弯里寻了个最舒适的角落,如同倦鸟归巢。只是那双曾经灵动闪烁的眸子,此刻依旧安静地阖着,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自那次清晨因胎动而短暂的视线交汇后,她如同回归了蚌壳的珍珠,重新沉入无言的世界,却不再完全隔绝。
脖颈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条浅淡的、几乎被白皙肌肤掩盖的细痕。身体不再因突如其来的声响颤抖抗拒,甚至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自主反应——花嬷嬷喂来的细粥羹汤,她有时会无意识地张开口小抿一下;宋麟为她擦拭指尖时,那纤细的手指不再僵硬蜷缩,偶尔会轻轻地反握一下他宽厚温热的掌心;更多的时候,她会像此刻这般,如同一只眷恋主人的小猫,依赖地蜷在他怀里沉睡。
她在用身体的无意识依赖,代替无法发出的声音。这是突破恐惧坚冰后的另一种沉默,是灵魂在重建安全感过程中笨拙而珍贵的表达。
宋麟早已习惯了这种相伴的静默。他宽大的太师椅上铺了厚厚的软垫,一手稳稳地揽着怀中睡熟的妻子,另一只手则翻阅着刑部带回的公文卷宗。疏影阁俨然成了他临时的公廨,只有在这里,看着她的平稳呼吸,才能让他焦灼的心神得以片刻安定。朱笔点蘸墨迹,在卷宗上落下清晰有力的批注,目光时而落在怀中人的睡颜上,便褪去公事的锋利,染上无尽的温柔与怜惜。窗外的光影在书案上流转,檀香的气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在寂静的室内弥散。他不敢奢求更多,能这样日日相伴,感受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胸膛,看着她腹中承载着他们未来血脉的生命悄然生长,已是这漫长煎熬中,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光明。
两个月。整整六十个日夜,他用磐石般的意志筑起屏障,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惊扰。那些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刑部堆积的繁重公务,甚至来自镇国将军府父兄担忧的探询,都被他牢牢挡在这方寸天地之外。只求一份能孕育新生的宁静。
“笃笃笃……”书房门被极轻地叩响。管家王叔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立在门外,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忐忑。
宋麟从卷宗中抬起眼,眼神锐利,示意对方噤声。他低头确认怀中的莫锦瑟并未被这点细微声响惊扰,依旧呼吸平稳地沉睡着,才用眼神示意王叔低语。
王叔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近乎气声:“世子爷,前院……长乐公主殿下来访。”他看到宋麟瞬间冷凝的眼神,头皮一麻,赶紧一口气说完,“殿下说是……专程来探望世子妃的。带了……带了厚礼。听说世子妃病着,并未强求见,只……只说等世子妃大好后再来拜访。”他着重强调了“并未强求见”和“说了等世子妃大好”,生怕触怒了这位此刻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的猛虎般的世子爷。
长乐公主?这个名字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宋麟心中被刻意遗忘的那扇血淋淋的记忆之门!
朱雀台听雨轩那场不期而至的冲突!她那声骄横的“狗奴才滚开”引来的侍卫拔剑!还有……最关键的……她那毫无征兆的造访!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导火索!
宋麟的脸色几乎在瞬间沉了下去!周遭原本暖融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弓弦,揽着莫锦瑟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分,眸底翻涌起令人心悸的寒意与怒火!他想起了王庭归来时,承影那句沉痛的禀报——掳走锦瑟的计划之所以能在混乱的长安城中周密实施,其中一环便是太子皇甫俊利用长乐这个草包公主在朱雀台制造的不必要的冲突,成功吸引并牵制了他的一部分心神和朱雀台附近的暗卫力量!
若非她那日的胡闹……若非她那日的出现搅乱了本该滴水不漏的守护格局……锦瑟或许不会……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被……
一股强烈到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恨意与迁怒,凶猛地冲上宋麟的脑际!这股恨意并非完全理智,却根植于他对怀中女子遭受那地狱般经历的刻骨心痛之中!
“下次……”宋麟的声音冷硬如金石相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王叔的耳膜上,“再敢让她踏进王府门槛……”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刀,扫过管家的脸,每个字都带着森冷的重量:“就直接……给、我、轰、出、去!”
轰出去?!王叔的瞳孔骤然收缩,背上瞬间爬满冷汗!轰当朝唯一的嫡公主?皇帝皇后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长乐公主?!就算平南王府权势滔天,就算宋世子简在帝心,这也绝对是掉脑袋的灭顶之灾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