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玻璃门滑开时,晚风裹着雨丝砸在脸上,凉得像冰碴子。晚上十点半的街道空得能跑马,路灯把我的影子拽得老长,贴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像块泡发的海带。我攥着帆布包带往小区走,高跟鞋敲着地面"嗒嗒"响,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每响一声,后背的汗毛就绷紧一分——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脚步很轻,像光着脚。
小区大门的保安亭亮着昏黄的灯,老张趴在桌上打盹,口水顺着嘴角淌到制服上,洇出片深色的印子。我刷卡进门时,铁栏杆"哐当"撞在石柱上,老张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像铜铃,看见是我,又慢慢耷拉下去,嘟囔了句:"回来了?"
"嗯,张叔还没睡?"我笑了笑,声音有点发飘。
他没应声,又趴了下去,可我总觉得他在偷看我,那道目光像根针,扎在后颈上。
电梯间的声控灯是坏的,跺了三脚才"啪"地亮起来,惨白的光裹着股消毒水混霉味的气息,呛得我直皱眉。角落里缩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穿件蓝色小熊卫衣,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帆布包上的金属拉链"叮"地撞了下,小孩猛地一哆嗦,像被针扎了。
他慢慢回过头,帽檐下露出双眼睛,黑得吓人,一点眼白都看不见,直勾勾地盯着我。"等电梯。"他的声音有点哑,不像哭过,倒像刚吞了把沙子,磨得喉咙生疼。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嘴唇发青,嘴角沾着点黑糊糊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巧克力酱。"你爸妈呢?"我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这孩子的眼神太愣了,盯着人看的时候不眨眼,眼仁里映着我的影子,小小的,像被关在玻璃罐里。
"在上面。"他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让我下来等个叔叔。"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门缓缓滑开,里面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从轿厢里漫出来,把门口的地砖照得发青,像口敞开的棺材。我侧身让他先进,"你先上。"
小孩没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电梯角落,突然说:"里面有脚印。"
我探头往里看,轿厢地板光溜溜的,映着顶灯的影子,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别瞎说。"我拉着他的胳膊往进走,他的胳膊冰得像块铁,攥着的小手湿乎乎的,全是冷汗,攥得我手指发疼。
按楼层时,我的指尖悬在按钮上方顿了顿。18楼,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那数字像只睁着的眼,冷冷地瞅着我。
"叔叔去18楼。"小孩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根冰锥,扎得我后颈一凉。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的帽檐压得更低了,只能看见小巧的下巴,尖得像锥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有点抖,包带被我攥得变了形。
"爸妈说的。"他低下头,抠着卫衣上小熊的眼睛,那只塑料纽扣眼睛已经掉了,只剩个小小的洞,"说叔叔会带糖回来。"
电梯门开始合上,金属门壁映出我和他的影子,我的影子歪歪扭扭的,他的影子却很实,像块剪下来的黑布。就在门缝只剩巴掌宽时,"唰"地一声,门突然弹开了,风从外面灌进来,带着股土腥味,吹得我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凉丝丝的。
"搞什么?"我嘟囔着按关门键,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按钮,门又"唰"地弹开了,这次弹得更猛,撞在两侧的墙壁上,发出"哐当"的巨响,震得墙上的宣传画都掉了,露出后面灰扑扑的墙,像块没愈合的疤。
小孩突然抬起头,帽檐滑到脑后,露出整张脸,他的眼睛还是黑黢黢的,指着门外说:"外面有人。"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电梯间空荡荡的,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黑暗里晃,像只浮在水里的鬼火。"没人啊。"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电梯坏了而已。"
"有。"他坚持着,声音拔高了半度,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执拗,"穿黑衣服,没有脸。"
"别胡说八道!"我的声音劈了叉,后背的汗毛"唰"地全竖起来了,根根都像钢针,扎得皮肤生疼。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真的会变傻——我就僵在原地,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小孩那句"没有脸"在嗡嗡响,像有只马蜂在里面筑了巢。
电梯门又一次弹开时,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冻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突然反应过来,抓着小孩的胳膊就往外冲,他的胳膊看着细,却沉得像灌了铅,我拽得使出了浑身力气,他却像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叔叔去哪?"小孩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帽子彻底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后脑勺,上面有块深色的疤,像块没长好的肉,"电梯还没到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不是孩子的笑,是那种"嘻嘻"的、尖尖的笑,听得我头皮发麻,像有无数只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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