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静安寺路与极司菲尔路的交汇处,一座青砖黛瓦的宅邸在浓密的法国梧桐荫下沉默矗立。
墙头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叶片边缘因近日的连绵阴雨微微发卷,沾着的泥点让这抹绿显得有些暗沉。
这里曾是前清一位道台的私宅,飞檐翘角上的瑞兽雕刻虽已蒙尘,却仍能看出江南园林特有的精巧——檐角下悬着的铜铃早已锈蚀,风过时只发出“哑哑”的闷响,倒像是被捂住嘴的呜咽。
如今,宅邸被三米高的灰色院墙圈起,墙顶插着锋利的碎玻璃,门口两名挎枪的宪兵站姿笔挺,军靴碾过门前的碎石子发出细微声响,腰间的刺刀在午后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门楣上那块黑底白字的“梅机关”木牌,边缘已被虫蛀得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宅院里的空气总像被什么东西凝固着,混杂着几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东厢房佛堂里残留的香烛余韵,带着点呛人的檀香味;老宅子木梁朽坏的陈味,湿乎乎地粘在人鼻腔里;
还有从后门卫兵身上飘来的硝烟气息,淡得像一层薄纱,却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这里的本质。这几种味道缠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院落罩得密不透风。
雕花的木格窗内,正对着庭院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土肥原贤二端坐着。
他年近五十,脸上沟壑纵横,却总被精心打理的胡须遮掩着几分老态,
那双眼睛是他最具标志性的特征,看似浑浊如古井,实则藏着洞察人心的锐利,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此刻他身着一袭深灰色和服,布料是上好的正绢,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同色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衬得手指愈发修长。
指腹上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一只古朴的紫砂茶杯,杯身刻着细密的兰草纹,杯沿因常年使用而泛着温润的包浆。
杯中碧螺春是今早刚从苏州运来的新茶,茶芽在热水中舒展,像极了微缩的雀舌,热气袅袅升腾,带着江南特有的清甜,可这甜味飘到土肥原鼻尖,却像被他眉宇间那股常年盘踞的阴鸷冻住了似的,半点也散不开。
(他心里暗忖,这些表面顺从的汪伪官员,骨子里还是改不了中饱私囊的本性,若不加以敲打,“清乡”计划怕是要沦为空谈。)
“……华中地区的情报网络,经松井君三个月的整顿,已恢复七成效能。”
属下田中少佐垂着头,他三十出头,身材中等,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谨小慎微的神情,此刻双手紧紧贴在裤缝,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
“汪主席那边的联络也一切正常,上周还按约定递交了南京周边的布防草图。
只是……”他顿了顿,喉结在紧张中上下滚动了一下,偷眼飞快地瞥了土肥原一眼,见对方眼皮都没抬,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才硬着头皮继续,(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真怕这话惹恼了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上司 )
“只是南京方面对‘清乡’计划的配合度,似乎不如预期。几位专员私下里有些微词,说我们要求的物资清单过于严苛,怕是……怕是难以按时凑齐。”
土肥原“嗯”了一声,这声回应不高不低,像石子投进深潭,听不出半点喜怒。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突然射出两道锐利的光,像鹰隼猛地盯住了地面上的兔子,直直扫过田中:
“微词?”他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几分嘲弄,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杀意,(眼神冷得像冰,心里冷笑,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们是忘了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是谁在替他们保管了。”
说着,他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笃”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敲谁的警钟。
“告诉松井,给那些‘专员’提个醒——皇军的给养,不是让他们中饱私囊的。
三日内,我要看到清单上的物资,一粒不少地运到指定仓库。”
“哈伊!”田中连忙躬身应道,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军装上的衣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片湿冷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发麻的寒意,
(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没被斥责,赶紧应下,这差事可得抓紧办 )
“属下这就去传达机关长的命令,定让松井君知晓您的意思,绝不敢延误。”
土肥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暖不了他眼底的凉。
他目光转向窗外,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轻轻抓挠着窗棂,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跳动的光斑,忽明忽暗。
还有别的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些繁杂的事务,真是磨人,还是东京的樱花更让人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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