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被戒严的冷意浸透着。
宫墙下的红灯笼悬在半空,被晚风扯得轻轻晃,光落在青石板路上,碎成一片又一片,像极了江谢爱前几日清点粮草时,看到的那些被磨得发亮的甲胄反光 —— 冷硬里藏着点颤栗的暖。她刚从西市的粮仓回来,靴底还沾着些未化的残雪,踏进杨府书房时,炭火盆里的银霜炭正烧得旺,把满室的笔墨香都烘得暖融融的。
暗卫青砚捧着两个锦盒站在案前,见她进来,垂首躬身:“夫人,将军的密信到了,还有…… 禁足院那边送来的东西。”
“夫人” 两个字,江谢爱听得还是有些发怔。从前在江家,下人唤她 “小姐”,重生后在杨府,多数人敬她是 “江姑娘”,唯有青砚这些跟着杨晨铭多年的暗卫,会悄悄跟着自家主子的心思,改了称呼。她指尖拂过案上摊开的防务图,上面用朱笔圈着京城四门的布防,是她方才一笔一划改的 —— 从前她连账本都算不利索,如今却能对着密密麻麻的兵力部署,标出哪处暗哨该增人,哪处粮道需加防。
“先把将军的信给我。” 她坐下时,锦盒上的缠枝纹硌了指腹,打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墨香漫出来,是杨晨铭常用的松烟墨,混着点极淡的龙涎香,那是他朝服上独有的味道。
信纸是素白的笺,字迹却不像往日那般凌厉,笔画间带着点仓促的温柔:“谢爱,藩王主力已入峡谷,明日午时便会决战。京城防务我已看过,你改的那处西城门暗哨,甚妙。玉扳指若凉了,便揣进怀里,我母亲说,那玉能暖人。粮草若有短缺,让青砚持虎符调禁军粮仓,不必省着。等我回来,带你去江南看春汛,你说过想知道父亲当年种的那片桃林,如今还在不在。”
江谢爱捏着信纸的手指顿了顿,指腹蹭过 “江南看春汛” 那几个字,忽然想起前世她在冷宫时,也曾对着铁窗想过江南 —— 那时江家还在,父亲带着她和弟弟去江南采买丝绸,桃花落在河面上,弟弟追着蝴蝶跑,父亲笑着说 “谢爱以后要嫁个能陪你看遍江南的人”。可后来,江家倒了,弟弟没了,她连江南的最后一面都没再看到。
如今杨晨铭却提起来,像在替她把碎掉的念想,一点点拼回来。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玉扳指,是那日杨晨铭亲自戴上的,暖玉贴着皮肤,连带着心口都热了些。
“另一盒是什么?” 她声音轻了些,带着刚被信纸暖过的软意。
青砚把另一个乌木盒递过来,盒盖内侧刻着 “杨” 字,是禁足院特有的标记 —— 杨子轩被禁足后,所有从那里递出来的东西,都要经三层查验。江谢爱打开时,先看到的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笺角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放着一枚银簪,正是上次杨子轩塞给她的那枚染毒银簪,只是如今簪头的毒已经刮干净,露出里面刻着的 “轩” 字。
她展开素笺,是杨子轩的字迹,只是比往日潦草许多,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江谢爱亲启:吾今日自尽,非他人所迫,乃罪孽深重,无颜苟活。前世毒杀你者,是我;嫁祸杨晨铭者,亦是我。当年江家倒台,我暗中与户部侍郎勾结,伪造通敌证据,只因江家挡了我夺权的路。你赠予令弟的‘江’字玉佩,是我从令弟尸身搜得,本想用来要挟你,却被杨晨铭截走。吾一生算计,终究输给杨晨铭,亦输给你 —— 你比前世清醒,他比前世狠绝,你们本就该是一对。最后告知你一事:江家旧案,除我与户部侍郎外,尚有一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人与杨晨铭的母亲,颇有渊源。此乃吾最后之忏悔,亦算是偿还你我前世今生的恩怨。杨子轩绝笔。”
江谢爱盯着 “毒杀你者,是我” 那六个字,只觉得指尖发冷,连炭火盆的暖意都挡不住。前世她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是杨晨铭的,他手里端着毒酒,眼神冷得像冰,她以为是他杀了自己,带着满心的恨意闭眼。可如今才知道,那杯毒酒是贵妃的,递酒的人是杨晨铭,却也是他想换走毒酒,只是晚了一步;而真正的凶手,是那个在前世从未被她怀疑过的杨子轩。
她的眼泪突然砸在信纸上,晕开 “令弟尸身” 那几个字。弟弟死的时候才十二岁,手里还攥着她给的玉佩,却被杨子轩从尸身上搜走…… 她想起整理杨晨铭朝服时,看到的那半块玉佩,原来他早就知道是杨子轩做的,却一直没说,只是把玉佩藏起来,等着她自己发现。
“青砚,” 江谢爱声音发哑,“杨子轩的尸身,验过了吗?”
“回夫人,验过了。是吞毒自尽,毒酒与前世贵妃用来害将军的那瓶,是同一种。只是……” 青砚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暗卫在他的枕下,发现了一个青铜小印,上面刻着‘苏’字,查遍府中档案,都没找到这枚印的来历。”
“苏” 字?江谢爱心里一动,杨晨铭的母亲,好像就姓苏。她想起杨子轩信里说的 “那人与杨晨铭的母亲颇有渊源”,难道这枚 “苏” 字印,就是线索?她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又拿起那枚银簪,簪头的 “轩” 字被磨得有些发亮,想来是杨子轩常带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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