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书店里很安静。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风吹过,叶子在玻璃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影子。我正整理书架,把被翻乱的几本心理学书重新摆正,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
进来的是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
西装剪裁合体,却没有任何张扬的标识,鞋面擦得很亮,走路时几乎没有声音。他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目光在书架与咨询角之间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里……可以坐下来聊聊吗?”他问。
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以。”我指了指靠窗的那张小桌子,“不买书也没关系。”
他点点头,走过去坐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双手交叠,却一直在轻微地动,像是习惯性地克制什么。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你可以随便说。”我说。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只是想坐一会儿。
然后他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说过自己的事了。”
——
他说他今年四十八岁。
做实业起家,赶上过风口,也踩过坑,熬过资金链断裂的夜晚,也站在过高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公司上市那年,他在台上讲话,下面几百号人鼓掌,他却突然觉得耳鸣。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好像哪里不对劲了。”
他笑了一下,那笑很短。
“我什么都有了。钱,房子,车,名声,别人眼里的成功人生。可我每天回到家,站在玄关,灯一打开,就觉得那房子大得可怕。”
他说他有三套房,却只住一间卧室。其他房间常年关着门,像是没人使用的仓库。
“我不敢打开。”他说,“一打开,就觉得自己更孤单。”
——
他说起婚姻。
不是那种激烈的争吵,也不是背叛,只是慢慢地,不再说话。妻子开始习惯和朋友旅行,他习惯一个人加班到深夜。孩子在国外读书,一年回一次家。
“他们都过得挺好。”他说,“只有我,好像被留在原地。”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补了一句:“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肩膀明显塌了一点。
——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种烦恼很矫情?”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点试探。
“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我却在这里说空虚。”
我摇了摇头。
“痛苦不分贫富。”我说,“只是形态不同。”
他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呼吸一下子重了些。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些。”他说,“员工会觉得我软弱,合作伙伴会觉得我不稳,家人……家人会觉得我在无病呻吟。”
他低头看着杯子里轻轻晃动的水。
“可我真的很累。”
——
他说起最让他害怕的一件事。
不是公司出问题,也不是资产缩水。
而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期待过什么了。
“项目成功,也就那样。”他说,“赚钱了,也就那样。连失败,我现在都没什么感觉。”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描述天气。
可我能感觉到,那种平静底下,是一片被耗干的土地。
——
我没有急着回应。
我只是问他:“你最近一次,发自内心地高兴,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很久。
真的很久。
最后他摇头:“想不起来了。”
那一刻,他的眼眶红了一点,却很快忍住。
——
“你知道吗,”他说,“我有时候会羡慕你。”
我愣了一下。
“羡慕我什么?”
“你坐在这里,听别人说话。”他说,“你的时间,好像是有重量的。不是用来换钱,而是用来装东西的。”
他指了指胸口。
——
天色渐暗,书店的灯自动亮起。
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细细的疲惫纹路。那不是年纪带来的,是长期紧绷之后留下的痕迹。
临走前,他站起来,把那杯水喝完。
“我今天没买书。”他说。
“没关系。”我笑了笑。
他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桌上。
“这是咨询费。”他说,“不是因为你给了我答案,而是因为……你让我把这些话,说完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说完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活着。”
——
他走后,书店恢复了安静。
我坐回椅子上,看着那张空着的椅子,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有些人,一生都在建造宏大的东西,却忘了给自己的内心,留一间可以坐下来的小屋。
而今天,他只是暂时,把那间屋子的门,推开了一条缝。
我在日记里写下:
有的人拥有一座城市,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的人什么都没有,却能在夜里安然入睡。
富有不是问题,失去连接才是。
当一个人愿意坐下来,说出自己的孤独,他就已经走在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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