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府的青砖地缝里还凝着未化的霜气,庖丁叔蜷在膳房门槛上的样子像团被揉皱的旧棉絮。解九爷踩着晨露过来时,正看见张副官弯腰用指尖拨开那摊暗红的血渍——血里掺着细碎的白梅瓣,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六十岁生辰,该是金盆洗手的日子。”解九爷的白手套轻轻落在庖丁叔僵硬的手腕上,“解家规矩,到了年纪就得把账本钥匙交出来,他守了三十年库房,手里攥着的东西比命金贵。”
张副官直起身,军靴碾过一片沾血的梅瓣:“佛爷让我来贺寿,没成想先见了命案。这符印……”他指向庖丁叔心口,那里用鲜血画着朵五瓣梅花,花心嵌着半枚虎骨碎片,“北平去年也出过类似的案子,死者都是古董行当里的老人。”
解九爷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腰间的算盘:“巧了,庖丁叔年轻时在北平当过长班。去看看库房。”
库房铜锁完好无损,但最里层的樟木箱上多了道新划痕。解九爷蹲下身,从箱底摸出片沾着油泥的虎骨——比庖丁叔心口那半片薄些,边缘的齿痕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
“光绪二十六年,解家从陕西收过一批货。”他忽然开口,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来,“其中有对虎骨屏风,后来被八国联军抢走半扇。当时经手的,除了庖丁叔,还有三个老人。”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惊叫。张副官拔枪冲出去时,正看见洗衣妇刘妈吊在晾衣绳上,裙摆垂落处,同样的虎骨梅花符印在晨风里微微晃动。
“她丈夫曾是解家赶车的,”解九爷站在廊下,看着那朵染血的梅花,“光绪二十六年护送屏风去天津,路上遇见过劫匪。”
张副官忽然想起什么,从怀兜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佛爷给我的,说解家这几年总有人失踪。你看这个。”照片上是群穿着马褂的人,前排左三是年轻时的庖丁叔,右首站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手里捧着半扇虎骨屏风。
解九爷的目光在照片角落停住——那里有个模糊的孩童身影,腰间系着串梅花形的银锁。
“那是当年守库房的老马头的孙子,”他忽然提高声音,“去看看老马头!”
老马头住的偏院已经空了,炕桌上摆着碗没喝完的粥,粥里沉着片虎骨。墙角的蛛网被撞破,地上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后墙根——那里有个新挖的土坑,坑底铺着层干枯的梅枝。
“他跑了?”张副官皱眉。
“解家人不会跑。”解九爷捡起根梅枝,枝桠间卡着块碎玉,“这是当年那批货里的和田玉,老马头的儿子就是因为护这玉丢了命。”
夜幕降临时,账房先生周先生死在了成堆的账本里。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本光绪二十六年的流水账,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十字,旁边写着“西安,虎啸园”。
“虎啸园是当年陕西最大的古董行,”张副官翻着卷宗,“光绪二十六年大火烧了个精光,老板姓胡,据说烧死在库房里。”
解九爷突然按住他的手:“你看这页——七月十三,付马夫刘三银二十两,运虎骨屏风至天津。刘三就是刘妈的丈夫。”他指尖划过另一行,“同日,收胡老板定金五十两,约定三月后交货。”
窗外突然飘起雪,有片雪花落在账本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张副官抬头时,看见窗纸上映着个瘦长的影子,手里举着半扇虎骨屏风。
“抓活的!”他踹开门冲出去,雪地里却只有串梅花形的脚印,延伸到花园深处的梅树底下。
梅树洞里藏着个铁盒子,里面是件孩童的棉袄,夹层里裹着半张泛黄的药方——治的是虎骨划伤后的破伤风。
“老马头的孙子小时候被虎骨屏风划伤过,”解九爷突然明白了什么,“光绪二十六年那场火,胡老板根本没死。”
张副官猛地想起照片上那个戴瓜皮帽的男人:“他就是胡老板?可他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解家吞了他的货。”解九爷的算盘响得急促,“那年大火后,胡老板托解家保管剩下的半扇屏风,结果解家转手卖给了俄国领事馆。他找了三十年,终于查到当年经手的人。”
这时,管家匆匆跑来:“九爷,老马头找到了,在祠堂……”
祠堂的香案上,老马头趴在族谱前,背上插着半扇虎骨屏风。屏风的骨缝里嵌着张字条,是用鲜血写的:“欠我的,总得用骨头来还。”
解九爷盯着屏风上的梅花雕刻,突然笑了:“他还会来的。这半扇屏风缺了块月牙形的骨片,就在解家的密室里。”
深夜的密室里,煤油灯忽明忽暗。解九爷捧着那块月牙形骨片,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终于来了,胡老板。”他转过身,看见个佝偻的老头,手里握着把磨得发亮的骨刀——正是照片上那个戴瓜皮帽的男人。
“我等了三十年。”老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年你们烧了我的虎啸园,抢了我的屏风,还杀了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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