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的秋雨,比往年来得更黏腻些。汴京城外十里的杏花村,泥路被泡得软烂,踩上去能陷到脚踝,混着败叶的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李三郎蹲在自家破院的门槛上,烟杆儿里的碎烟早燃尽了,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嘬着,目光黏在巷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上——三天了,阿蛮去城里送琵琶,再没回来。
院角那架旧琵琶还立在墙根,是阿蛮娘留下的物件。桐木琴身被岁月磨得发亮,弦轴处刻着极小的“晚晴”二字,那是阿蛮娘的名字。阿蛮打小跟着娘学琵琶,七岁就能弹《十面埋伏》,手指纤细,按弦时指尖泛着淡粉,拨弦的力道却稳得不像个孩子。去年娘走了,阿蛮就靠着给城里的富户弹琵琶换些米粮,日子虽清苦,倒也能过。
“三郎,别等了。”隔壁的王婆挎着菜篮子经过,叹了口气,“城里这几日不太平,听说蔡太师府里在寻乐伎,挨家挨户查呢,阿蛮那手艺……”
李三郎猛地站起身,烟杆“当啷”掉在泥里。他比阿蛮大五岁,打小就护着这个瘦巴巴的小丫头。阿蛮娘走前攥着他的手,说“阿蛮就托付给你了”,这话像块烙铁,烫在他心上。他抄起墙角的柴刀,往城里的方向踉跄着跑,泥点溅了满裤腿,嘴里反复念叨:“阿蛮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汴京城门处果然守着兵丁,腰刀挎在腰间,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每个进出的人。李三郎混在挑着菜担的农户里,低着头往里挤,肩膀被兵丁推了一把,差点摔在地上。“瞎跑什么!”兵丁呵斥道,“太师府采买乐伎,有会弹琵琶的,都得去府衙登记!”
李三郎心里一沉,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柴刀。他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路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卖吃食的小摊还在营业,摊主也都缩着脖子,不敢多说话。街角围着一群人,低声议论着什么,他挤过去,听见有人说:“昨儿个城西张家的姑娘,琵琶弹得好,被太师府的人强行拉走了,她娘哭得晕了过去……”
“不止呢,”另一个人接话,“听说太师要给皇上献乐,挑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合心意,怕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语气里的恐惧,李三郎听得真切。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像被猫抓似的,阿蛮的笑脸在眼前晃来晃去,那双弹琵琶的手,那么巧,那么软,要是落在那些人手里……他不敢想下去。
天黑透了,街面上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透着一股子冷清。李三郎饿了一天,肚子咕咕叫,他摸了摸怀里,只有几个铜板,是阿蛮临走前塞给他的,说让他买些吃的。他走到一家包子铺前,刚要开口,就听见铺子里有人说:“听说太师府今晚要试琵琶,就在府里的玉音阁,去了不少姑娘呢。”
李三郎的心猛地一跳,转身就往太师府的方向跑。太师府在城东,占地极广,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守着十几个兵丁,手里拿着火把,照得周围亮如白昼。他绕到府后的墙角,墙很高,上面插着碎玻璃。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墙角有棵老槐树,枝桠伸到了墙里。他咬了咬牙,抱住树干往上爬,树皮蹭得手心生疼,爬到墙头时,衣服被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渗了出来。
墙里面是个大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跟杏花村的破院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玉音阁就在花园的中央,灯火通明,隐约有琵琶声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带着几分怯意。李三郎趴在墙头上,眼睛盯着玉音阁的门口,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着守在门口的管家说了句什么,管家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很快,两个兵丁架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那姑娘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一架琵琶,正是阿蛮!
“阿蛮!”李三郎差点喊出声,赶紧捂住嘴。他看见阿蛮挣扎着,嘴里喊着“放开我,我要回家”,却被兵丁死死架着,往旁边的偏院拖。李三郎顺着墙头滑下去,落在草丛里,顾不上疼,猫着腰跟了过去。
偏院里堆着不少杂物,角落里关着十几个姑娘,都抱着琵琶,低声啜泣着。阿蛮被推了进去,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柱子,抬起头,眼里满是绝望。李三郎躲在杂物堆后面,看着她,心里像被刀割似的。他想冲出去,可看着门口的兵丁,又只能硬生生忍住——他一个人,根本打不过他们。
夜深了,偏院里的哭声渐渐小了,姑娘们都累得睡着了。李三郎悄悄挪到门口,从怀里掏出白天买的包子,扔了进去。阿蛮被惊醒了,看见地上的包子,又抬头看见了杂物堆后面的李三郎,眼睛一下子亮了,刚要说话,被李三郎用手势制止了。
“我明天再来,”李三郎压低声音说,“你别怕,我一定救你出去。”
阿蛮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她捡起包子,分给身边的姑娘们,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却一直望着李三郎藏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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