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时辰已至。”
一位白发苍苍的萨满巫师缓步走近。
“好！”
完颜亮微微颔首。
随即，步伐沉稳地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制祭台。
木阶在他赤足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感却让他感到一丝清醒。
祭台顶端铺着象征神权的熊皮。
完颜亮屈膝跪下，头颅低垂。
他的脊背依旧挺拔如松，但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恐惧。
萨满们围成环形，将祭台围得密不透风，他们的咒语声骤然拔高，仿佛要将夜空撕开一道裂隙。
火堆被突然泼上松脂，腾起的烈焰照亮了整个广场，连远处的宫阙檐角都被镀上一层血色。
“长生天啊！”
“我完颜亮自问未负先祖之志！”
他仰天嘶吼，声音在夜空荡开，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风掠过他的胸膛，汗珠在皮肤上凝结成冰，他想起自己登基时立下的宏愿……如今却只剩一片绝望。
“长生天啊，给大金指条明路吧！”
太监与亲卫们垂首立于台下，他们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有人攥紧刀柄的手指甲发白。
他们清楚，这场仪式不过是帝王最后的慰藉——萨满的咒语救不了溃败的军心，民心。
大金朝要亡。
一位老太监望着祭台上孤傲的身影，心头泛起苦涩：当年太祖皇帝挥戈南下的气势，没想到如今会……
祭台上。
完颜亮突然挺直身躯，他抓起萨满递来的青铜匕首，在掌心狠狠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滴落在熊皮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朕以血祭天，以魂祈愿！”
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透着决绝。
巫师们猛地将铃铛摇到极限，铜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火星被狂风卷上高空，化作点点流星坠向远方。
“哈哈哈哈……”
完颜亮忽然笑了。
那笑声中带着悲怆与狂傲。
他想起商纣王在鹿台自焚的身影，想起那具宁折不弯的帝王骸骨。
宋徽宗赵佶被封为昏德公，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浮现在眼前。那货被送到五国城后，还有脸继续活着，还继续生子。
“朕绝不！”
他猛地摇头。
哪怕注定要亡国了。
大金的帝王，绝不能沦为那样的耻辱！
他握紧匕首，在掌心血痕上又添新伤，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火光照耀下犹如一条猩红的溪流。
“若天命不可违……”
他低语着。
眼中渐渐泛起玉石俱焚的光。
“朕便与这座皇城，共焚于尽！”
完颜亮缓缓站起了身，挺直了腰杆大声呐喊出来，他的掌心仍在渗血，却不再疼痛——因为更深的痛，已浸透了他的灵魂。
“陛下！”
亲卫们终于忍不住。
有人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所有人都以为大金国注定要完了，会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和皇帝共存亡呢？
忽然……
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一阵奇异的簌簌声，以及一阵异香，似檀木又似雪莲。
“快看，那是什么？”
一名宫女颤抖着指向天际。
众人皆是一愣，抬头望去，只见天际竟有无数花瓣如流萤般飘落——红的似玛瑙，紫的若霞云，蓝的如深海琉璃，白的胜天山新雪。
花瓣逆着夜风盘旋而下，落在萨满巫师们的鹿皮衣上，沾在宫女的绣金裙摆边，甚至轻轻拂过完颜亮颤抖的指尖。
“这……这莫非是长生天的祥瑞？”
一名老萨满瞠目结舌，手中的神杖险些跌落。
“是长生天！”
“长生天显灵赐福了。”
“哈哈哈，太好了。”
萨满巫师们正兴奋时，万万没想到。
夜空忽现异象！
一朵丈许高的金色莲花自云端徐徐垂落，花瓣边缘流转着佛家真言的梵文金光。
莲台之上，一位身披朱红袈裟的年轻僧人闭目盘坐，眉间一点檀香痣，周身佛光如熔金倾泻，竟将漫天星月都衬得黯淡，佛光耀眼也让人一时看不清僧人的面貌。
“天花乱坠，金佛降世！”
“是我佛显灵了。”
不知是谁率先惊呼，跪伏在地。
刹那间。
太监们争先恐后地伏地叩拜，宫女们扯着裙裾颤抖不止，亲卫们单膝跪地，铠甲相碰发出金属交响。
不是长生天？
来的是佛陀？
“这……”
萨满巫师们面面相觑，鹿角神冠上的铜铃叮当乱响。
按女真旧俗当敬拜长生天，可眼前分明是佛陀显灵……犹豫不过三息，见周围太监等人已然跪伏在地，巫师们终是垂首跪倒，神杖齐刷刷杵在青石板上。
他们到底只是职业神棍，是凡人。
万一惹恼了这尊一看就是真佛的高僧，反手一掌镇压了他们咋办？
还是老老实实跪吧。
谁叫他们的长生天不显灵呢。
“什么……”
完颜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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